季呼前脚刚走,孔元亮后脚就来了。
秋梦期看着眼前几乎把腰都弯到地上的仓官,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衙门里,与户房相关的每一个位子都吃香紧俏,先前苏韵说的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县丞,这是对封乐县而言,然而对整个地方的官僚体系来说,是流水的朝廷命官铁打的胥吏。
比方说县一级的官场中,县令、县丞、主簿、县尉,这四个职位才算是真正朝廷命官,官员任职有回避制度,不能在自己家乡任职,都是从别的地方调任过来,而其他各房主事,还有捕快、仓官、钱粮师爷这些胥吏大多是本地人,是由所在地的官员自己“招聘”的办事员,其薪资也是长官从自己掌握的业务经费中进行支付。
这些胥吏的位子油水尤其多,进入库房的银子还要收取损耗费,更甚者还要索取手续费辛苦费等等,州县衙门大堂上审案要动刑,征收税赋要动刑,处分不良也要动刑,打点的银子也是进这些皂班胥吏的口袋,这样的岗位还能世袭,父亲死了儿子顶上去继续当仓官当会计,可以说是千金不换。
据说京城一个仓官的岗位一年银钱收入百万两,别人想要买下这个岗位得要准备千金。
但胥吏一职也是贱籍,比如捕快,三代之内不能参加科举考取功名,这些人身份地位低下,受气也不少。
秋梦期看着眼前的孔元亮,这样一个肥缺,他哪里受气了,不给人气受就不错。
孔元亮是孔兴贤一个远方的亲戚,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里面,这些年捞了可不少,而孔兴贤借着他的手自是没少拿。
“仓官找本县有何事?”
孔元亮一副谄媚的表情道:“大人这几日查账辛苦,小吏帮不上什么忙,实在惭愧。”
秋梦期眼底露出讽刺的笑,“我不辛苦,你也不用惭愧,辛苦的是你们,平账补账哪项不需要耗心耗力。”
“操心即是辛苦,小吏都看在眼里了,这不听雨阁新来了一位琴娘,琴艺美妙绝伦更是长得美若天仙,小吏心想大人到了封乐这么久还没怎么出去逛过,如今又整日对着我们这群糟人糟事也开怀不起来,还不如去听听琴看看美人洗洗眼睛和耳朵放松一下……”
秋梦期听他如此说话,瞟了一眼自己不远处正埋头写字的苏韵,似笑非笑地看着孔元亮道:“那位琴娘比我们家师爷,孰美?”
孔元亮微微掀起眼皮子要去打量那位女师爷,却听到县太爷轻咳一声,赶紧耷拉下眼皮子,回道:“苏韵姑娘乃天上的仙子下凡……那琴娘岂能相提并论……”
自县太爷上任以来,这位女师爷就时常跟随两侧,县里的官员胥吏哪个不打量过,哪个不垂涎过?
“既然如此,我还去什么听雨阁,我在家就能看美人洗眼睛了。”
这话落在苏韵的耳中,她手上执笔的动作稍稍一滞,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
孔元亮一时间有些讪讪,但还是忍不住道:“正所谓
……家花哪有野花香……”
倘若苏韵还是以前的身份,
给孔元亮一万个胆也不敢当她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如今在他眼里,这俏师爷虽然得县太爷宠爱,但也是个贱籍,不过是县太爷的一个玩物而已,正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要是县太爷看上了那琴娘……
秋梦期听到家花野花这话,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苏韵则紧紧捏着手中的笔,恨不得把笔化作万剑把这胡乱说话的小胥给捅个通透。
孔元亮见到秋梦期乐不可支的样子,以为她高兴,也忍不住乐呵呵地跟着笑了起来。
谁知眼前的小县令突然收起笑容板起了脸,“我这人有洁癖,不好野花。”
孔元亮有些错愕,不知道洁癖是什么意思,但也大概也猜出来县太爷此时说的是什么,忙战战兢兢地道:“琴娘是清倌儿……尚……尚未□□。”
秋梦期见他如此糊涂说话,终于失去了耐心,脸一沉道:“本县忙着,没空出外头去听曲儿,你要是没事别在我跟前晃,还是库房那边的糊涂账都弄清楚了?那笔印子钱可拿回来?”
孔元亮忙跪倒在地,惶恐道:“大人息怒,大人若是不喜欢听曲儿,大人要是有别的喜好,小吏——”
“打住,本县这两天都不想出门,你没见外头多少人想害本县吗,还有本县什么都不喜好,本县如今最在意的就是户房的那几个糊涂账,你看看回去帮忙催催,尽量搞快点,明天要是没弄好,你们一个个就等着被收拾!”
孔元亮见她发怒,只好战战兢兢回道:“既然大人不愿出门,小吏寻了几本消遣的书册,送给大人解解闷。”
说着爬起身上前两步,哆哆嗦嗦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