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梦期这才翻身上马,带着剩下的人朝着荆州方向奔去。
……
茶庵村的事件让苏韵十分震惊。
已经习惯喜怒不形于色的她气得连骂几声混账。
她想不到自己治下的军队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前制定制度的时候不是没有强调过亲民爱民禁止迫害百姓,但在执行的过程中,还是有些人阳奉阴违,还有些军官将领一手遮天,以至于有些队伍里有人犯下如此恶劣行径。
军队改革势在必行。
立即下令让兵部重新拟定军纪,以现代化的标准对士兵行为进行约束和训练,将相关条款具体化,具体到如士兵不得进入民宅,不得对百姓有任何骚扰,甚至不得拿走百姓家中的一根针一条线等。
同时还一一对应地给出惩罚。
为此兵部有人提出抗议,“如今越国要开疆扩土,靠的是这群士兵,如此苛刻,怕是要引起底下士兵的不满。”
苏韵冷笑道:“以前大焱的士兵没有军饷,还拖欠粮饷,连马匹和衣装都要自己准备,到孤这里,孤粮食衣物给你们配齐,每月军饷按时发放,数量更是大焱的几倍,就算战死沙场,抚恤金也第一时间送到家里头,怎么的,孤条件越好,你们倒是越不知足?”
接着又质问那人:“你既是出身老百姓人家,若是别的士兵对你的家人施暴,你待如何?”
“战士的职责是保家卫国,这个职业神圣而光荣,不是什么下三滥的人都能参军,穿着这身铠甲就要对得起自己的身份,既然参军就必须服从军中纪律,这事没有任何条件可讲。”
“待新的军纪出来后,每天吃饭之前,所有人必须背上一遍军纪。”
“凡有违反纪律者,严惩不贷,胆敢包庇下属的上官,双倍惩罚!”
等她开完会发完脾气,许牧通这才匆匆赶到了荆州,只是开口第一句却是为那千户求情。
苏韵看着他,半晌才道:“孤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已经明令按照军规军纪管理军队,却还出现了茶庵村那样的事,原来问题出现在许将军这里啊。”
许牧通面色讪讪,他是个大老粗,平日为了笼络手下的人,对有些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做得不过分他就没管那么多,没想到这事却捅了出来,还被王夫看到了。
若是别人他直接一刀劈了就算了,可是那千户,是他妹妹的儿子是他的亲外甥,说什么也得把人给捞出来,大不了以后不让他进军营算了。
但这事既然被王夫撞到了,想私底下解决肯定不行,他也只能厚着脸皮来求苏韵。
如今被苏韵这么一说,顿时老脸一红,小心翼翼道:“陛下,石鹏这人吧虽然是有点混,但是这几年来几场战役他的表现都很不错,是个不错的苗子,又肯拼,若是以后遇上更大的战役,他能独当一面,您看,要不就通融一下,让他将功赎罪得了。”
苏韵冷笑一声:“右手都被梦期给砍断了,以后就是个废人了,还怎么将功赎罪。
”
许牧通这才想到这一茬,脸色一僵,忙道:“既然王夫已经责罚过了,这次便算了吧。”
苏韵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可知道为什么梦期会砍断他的手吗?当时他将众衙役的打倒在地,新县令一介文人,迎着他的鞭子也要上前将他缉拿归案,他一鞭一鞭地朝人家身上抽,小县令的脸上那一鞭,深可见骨。”
许牧通听到这话,也不禁觉得头皮发麻。
苏韵道:“人人都说我爱民如子,小县令受伤,我自然心痛,若换做是你儿子,你能容忍那千户往他脸上一鞭一鞭地抽吗?”
许牧通听到这话,赶忙道:“那自然是不行的。”
说完才觉得掉入苏韵的陷阱,只能无奈道:“我本也不想管这外甥,只是我妹妹闹得凶,我实在也没办法。”
苏韵道:“这么着,后天谷城县县令会对茶庵村这个案子公开审理,你去旁听,听完了如果觉得还是想继续帮你外甥说话,再来找孤,如何?”
许牧通无法,只得应下来。
待他走后,秋梦期这才从幕后走出来。
“他若是知道谷城县县令就是他儿子,不知道到时候会作何表情?”
苏韵叹了口气:“许牧通这人,能打仗是真的,但是非不分,看似果敢,实则优柔寡断,已经害死了一个李婉,但愿不要再伤害了靖忠。”
秋梦期接过话道:“说实在的,如今他的兵权最大,手下的士兵又跟着他许多年,我不放心他,而且只要他在这个位置上,所有的改革就算文件颁布下去了,但是执行起来不会彻底,没办法输入新鲜的血液,旧的风气依然存在,这样很不好管理。而且他的那些兵更自觉高人一等,又有他在上面顶着,真犯下大错,我们插手的话还容易激化矛盾。”
苏韵看了她一眼,道:“谁才能让你放心?”
秋梦期吐出两个字:“王三。”
王三是她带出来的人,那些肮脏的事,那些辛苦的活都是他在干,他从来都是少说多做,不管什么事,仅仅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她想要什么,转头就默默去做。
他不认字,就利用空余时间跟其他人学习,也不介意向焕儿这样的小孩子请教,认了字之后,他就开始看兵书,不管是执行任务还是打仗,每一次都能奇袭得胜,是一把出其不意的刀刃。
对秋梦期来说,师兄影七是一个无所不能总在最危险时刻将她护在身后的铠甲,而王三就是她手边一伸手就能碰得到的刀,最贴心的工作伙伴。
曾经封乐县一个小小的城门守军,如今南征北战的骠骑大将军,除了秋梦期的偏心,还有王三自己的努力,秋梦期对待他,有点像对六子王小宝那种感觉,但又更亲一层,感觉他更像是一个流落在外的兄长一般,默默守护着她。
苏韵想了想道:“我明白你心里所想,先看看许牧通去了谷城县之后的表现再做下一步规划。”
秋梦期嗯了一声,帮她轻轻揉捏着后背,去除疲劳。
……
许牧通去了谷城县,他没有表明身份,直接和老百姓站在大门口一起围观县令审案。
当他抬头向堂上望去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中一般定在了原地,他万万没想到,堂上那个唇红齿白的大半个青年,居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只是那白皙的脸上,一条暗红色的疤痕狰狞地爬在脸上,使他俊秀的容貌多了一股破碎的感觉。
许牧通想起前日越王说的话:“新县令一介文人,迎着那千户的鞭子也要上前将他缉拿归案,千户一鞭一鞭地朝人身上抽,小县令的脸上那一鞭,深可见骨——”
“若换做是你儿子,你能容忍那千户往他脸上一鞭一鞭地抽吗?”
他当然不能容忍,谁敢抽他儿子,他就要砍死谁!
堂上许靖忠身上的伤害未好全,连开口都困难,甚至每说一句话就牵扯到脸上的伤口,伤口处渗出新鲜的血液来,只是一看就觉得疼痛。
许牧通捂着心口,觉得那里痛极了,甚至比自己在战场上中的箭伤都还要疼。
只是看着跪在下方的外甥,顿时又揪心不已,怎么这事却偏偏让忠儿给遇上了呢……
数日来,许靖忠借着秋梦期留下的护卫,安排衙役全体出动,进行多方取证调查,后面又陆陆续续抓捕了不少的士兵归案,三十七个人,每个人的名字后面,都是一大串长长的罪名。
证据确凿,最后一一宣布了判决。
当石鹏听到自己被判死刑的时候,大叫不服。
许靖忠冷哼道:“你抢夺百姓财物,□□良家妇女,还打死了两个企图阻拦你作恶的两名少年,你这种人,死有余辜!”
“你凭什么审判我,我是对越国有大功的人,我带领五千士兵勇夺荆州的数县,不管我做什么,这些功劳都能免我一死,你不能判处我,我不服——”
许靖忠:“你可以不服,你也可以发起重申,由刑部和都察院复核,不过你别忘了,那日削你手掌的,是都察院的长官,你觉得复审能推翻我的判决吗?”
石鹏终于害怕了,大嚷道:“我要继续上诉,我舅舅是兵部堂官,是北伐的兵马大元帅,他一定能保下我,你判不了我,我不会死的,我舅舅一定会救我,你是县令又怎么样,陛下器重你又如何,可是陛下没有了我舅舅就打不了仗,只要我舅舅和陛下说,陛下一定会放了我,到时候你就等着,我一定会收拾你——”
许牧通听到这话,顿时青筋暴起,是谁教这个蠢货这么说话的。
忠儿要是听到这话会怎么想,陛下听到这话又会怎么样,许牧通不想让儿子发现自己在现场,只得压着火气抿着唇未发一言。
而许靖忠听到这话,果然顿了一下,道:“许牧通是你舅舅?”
石千户听他这么一问,还以为对方怕了,哈哈大笑道:“怎么,怕了吧,识相的赶紧把我放了,把卷宗给烧了,我能饶你不死。”
许靖忠眼里却露出来一丝冷笑,怒道:“这就是你在军中耀武扬威
的理由,这就是你在外头欺男霸女的理由?”
脸上的肌肉因为他的生气,一滴血顺着伤口滴下来,瞬间变得如地狱里出来的修罗,看上去十分可怖。
石千户听出对方话里的不对劲,再看他这样的表情,原本嚣张的气焰也慢慢地降下来,道:“你若是能放过我,我去与我舅舅说,让他和陛下说一声,将你提拔提拔——”
“住口——”许靖忠大怒道,“我告诉你,就算今天是许牧通站在这里,犯了和你一样的罪,本官也一样要将他依法处置,绝不容情。”
人群里听到这话的许牧通身形一晃,竟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
“但是我相信,许将军不是这种人,他南征北战,北上抵御过匈奴羌胡,南下晋山剿灭海寇,援驰闽州铲除水匪,为了家国百姓他连三千万两的宝藏都不放在眼里,他怎么可能为你这种败类去求陛下,毁了他一世的英名!你若是再敢胡言乱语毁将军清白,别怪我当场对你动刑!”
许牧通原本摇摇欲坠的身子瞬间挺直了,他胸口有一团火在燃烧。
这才是他儿子啊,这才是他的种!
他懂他,他一直都在关注他,他在为自己引以为傲。
天,他先前都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去为那种败类去求陛下,这样只会破坏自己在儿子心里的形象。
许牧通眼眶发热,赶紧从人群中退出,往外走去,他怕被那个畜生看到,若是他嚷嚷出来,儿子一定知道自己为那个畜生求情了。
这不行!
许牧通几乎是掩面逃出了谷城县的衙门。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背影消失的那一刹那,堂上的年轻县令这才转过脸来望向他离开的那个方向,眼底泛着淡淡寒光。
他看着台下瑟瑟发抖的石鹏,瞳孔微缩。
当年,就是此人的母亲,连同那个恶毒的老太太,磋磨着母亲,使她不幸流产,自己也失去了那个没能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姐姐,母亲伤了身子,又被那个男人伤透了心,这才在生下自己的时候香消玉殒,独自去了那冷冰冰的地府。
“关于官兵侵犯茶庵村刑事一案,陛下和王夫十分重视,特意嘱咐本官审好此案,严惩作恶之人,以还茶庵村百姓公道。为此陛下更是责令兵部修改军队规章及纪律并严格执行,杜绝此类案件发生,也请百姓回去后相互转告,一遇上这种不平之事,不管对方是何人,就算是皇亲国戚也好,即刻到衙门报案,本官一定会为你们做主。”
这话一出,围观的百姓和前来作证的受害者们不禁热泪盈眶,直呼青天大老爷。
“另外,陛下特意吩咐本官做好后续的安抚工作,并提供了专项的银子对村民进行赔偿和人道援助,请每户各派代表到户房核对领取。”
“官兵侵犯茶庵村一案就此结束,退堂!”
……
许牧通从谷城县回去后,直接去找苏韵,跪在地上痛哭请罪。
苏韵道:“不是孤特意瞒着你,与石鹏发生
冲突的是忠儿,只有你亲眼去看了,才是眼见为实。”
“是臣糊涂啊,这些年李泰不让忠儿见我,原来是有道理的,幸好他不和我一起过,不然我也养不出这么一个清风霁月好儿子好官。”
但让他欣慰的是,他的忠儿是认他这个做父亲的,不然他不会说出他的那么多优点来,这一切,值了!
苏韵这才慢悠悠道:“如此,你要怎么面对你妹妹妹夫?”
许牧通这才咬咬牙道:“当初婉儿的事,我娘和妹妹已经对不起过她一次了,我对她们也已经仁至义尽,石鹏所为,皆是咎由自取。”
“臣向陛下请辞兵部堂官和北伐的兵马大元帅职位,退出军机处,恳请陛下对外宣称,是因臣没有约束好部下,才造成如此恶劣事件,母亲和妹妹见我因此丢了官职,定不敢再闹,如此,臣对底下的弟兄们也好有个交代。”
苏韵思索,半晌才道:“你知道放弃这些对你意味着什么吗?多少人穷极一生只为入阁拜相,越国虽然只占三州,但将来会走到哪一步,你其实心里也有数,此时放弃,这是极大憾事。”
许牧通摇了摇头:“今日听到忠儿说的那番话,臣心中羞愧不已,觉得自己根本就配不上他心里的那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臣受之有愧。”
秋梦期见他意已决,这才道:“军机处的位置孤给你留着,其他的便准了。”
……
很快,朝廷新的通告出来了:
兵部堂官兼北伐兵马大元帅许牧通,未能正己率众,致使部下将士滋事茶庵村,强夺民财,欺男霸女,更致数人命陨。现夺去许牧通兵部堂官兼北伐兵马大元帅之职,着降为卫将军。另有其他官员负连带责任,皆作降职处理,人员名单如下……即日起,由原骠骑将军王三接任兵部堂官,并兼任北伐兵马大元帅,统领越国军中一切事务……
兹以严明军纪,特令兵部整顿军伍,加强组织纪律。自今日起,实行新军事制度及管理制度,各军中将士宜为表率,以示军威……
通告一出,百姓奔走相告。
“果真是下面这些人闹的鬼,我就说越王怎么可能养出这么一群鱼肉百姓的豺狼虎豹。”
“许牧通哎,岭南道节度使,统领士兵几十万,听说陛下如今北伐的兵马大多是许牧通的带过来的,她居然敢为了一个区区茶庵村就把许牧通给撸了,就不怕许牧通的原部下造反吗?”
“不然怎么说陛下爱民如子呢,先是让谷城县新上任的县令把那些为非作歹的士兵给一通审判,该杀的都杀了,然后才把上头具有连带责任的一串官兵都处理了,也算是大快人心了。”
“不偏不倚,如此也算公正。”
“听说茶庵村的老百姓得到的赔款好大一笔,真是让人羡慕。”
“你这羡慕的啥呀,苦命人应有的赔偿,再多都不算多。”
“可换作别的人占领谷城,下边的百姓还不是照样被糟蹋,也只有越王还真当一回事,还给了巨额的赔款……”
“我跟你们说,那个新上任的兵部堂官,叫王三的,人们都称他为活阎王,啧,折磨那叫一个酸爽,以后这些当兵的就有的受了咯。”
“什么叫折腾,只要他们忠于职守保家卫国不像那些人那样干恶事,王大人还能怎么折腾他们。”
“就是,不过军中新规出来,咱们老百姓就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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