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西洲:“您见到南风了吗。”
赵晚秋:“正在手术,从下午五点就开始了,直到现在还没出来。”
她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看着他那双清澈明亮一如少年时的眼睛,心道,当年报志愿,我是不是应该拦着他?去学数学学物理,去研究所去高校任职,十六岁的裴西洲未来原本有一万种可能,他却偏偏选择最危险的那一种。
“患者是下午送来的缉毒武警,你的同行,和毒贩火拼的时候,中弹,”赵晚秋眉眼慈祥,苍老的眼睛已然泛红,“任何时候,都要注意安全,知道吗?”
裴西洲眉眼低垂,片刻后轻声说:“我没关系,我没有爸妈,没有人惦记。”
他抬头,对上赵晚秋立马不乐意的眼睛,散漫道:“您有儿有女,要是我哪天去了,也别记得我。”
那一身散漫劲特别欠锤,又特别让人难过,赵晚秋摆摆手:“别在这气我了,赶紧走。”
裴西洲:“嗯,老师再见。”声音是冷的,也是乖巧的。
从暮色四合到深夜,明天的太阳将要照常升起。
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变成一道毫无生机的直线。
最后的最后,南风视线落在他唯一的遗物,一封血染红的遗书。
酸涩跟着心脏一起跳动快要把她淹没,盈满眼睛的水汽被她硬生生逼回去,南风死死咬着嘴唇,她是医生,她不能哭,她不能有情绪,她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做完。
手术室的门打开:“家属呢?”
小护士红着眼睛答:“预产期,就是今天,还没出来。”
南风嘴唇被自己咬破,血腥气蔓延,不能哭、不能哭。裴西洲说不准再哭。
没多会,刚经历过十二级阵痛的女孩子被推过来,她还很年轻,脸颊都是汗,嘴唇苍白没有颜色。她像是对所有疼痛都麻木了,竟然就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脸贴在他中弹的胸口,仿佛下一秒还能听见他的心跳。
“不是说好你回来,给他起名字吗?”
“是个男孩,长得和你一模一样,他还没有见过爸爸呢……”
南风看见自己的老师别过头去眼睛湿润,看见小护士手捂着脸眼泪吧嗒吧嗒往外掉。
女孩直起身,泪流满面,对上南风红红的眼睛,深吸口气笑着道:“我丈夫他不懂事,给医生添麻烦了。谢您。”
南风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摇头。
是我太无能,是我太糟糕,才没能把你的丈夫、你孩子的父亲从死神那里抢过来。
她的视线不再受她控制,变得模糊不清,她不断、不断地在脑海中复盘手术细节。
如果自己的动作再快一点,如果自己的医术再精进一点,如果手术的是别人不是自己……
/> 那个缉毒警察,是不是就可以看到刚出生的儿子?
这天夜里,天上又多了一颗星。
死亡时间:12月29日11点46分。
而他未曾谋面的儿子,出生时间:12月29日11点46分。
在你离开前的那一刻,你有没有听见儿子的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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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身上的深绿手术服没有换,衣服单薄得风一吹就透。她胸口闷得喘不过气,走出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最后在一处排椅坐下,脸埋进掌心。
冷风让人麻木,她不敢难过不敢伤心,怕影响明天的工作,深吸口气,呼吸都是痛苦酸涩的。这不是她第一次面对病人死亡,只是每一次面对都有同样的难过。
猝不及防,肩上压下宽宽大大的外套,气息清寒,这个冰冷的世界被轻轻阻隔开。
南风抬起头,对上裴西洲瞳孔偏浅的眼睛。他站在那,深蓝毛衣一身清寒,干净得像是无人能抵达山顶的雪山。
她的脑袋慢了不止半拍,嘴唇冻得发紫:“你怎么在这?”
裴西洲目光扫过她的睫毛,在想,她有没有哭。
却见她弯起嘴角笑,是一种疲惫到极限所以格外纯粹格外柔软的笑容。
只是下一秒,弯起的嘴角就不受控制瘪了下去,紧紧抿起的嘴唇颤抖。
却还是固执地问他:“这次我没有哭,是不是很乖?”
那笑比哭更难看,裴西洲眸光沉沉清澈如水,安静落在她身上。
南风像个等到人来接的幼儿园小朋友,小尾巴似的跟在裴西洲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一靠近他身边,所有悲伤都被暂时抛到了脑后,他怎么会有如此神奇的疗效。
已经是深夜,路上没有行人,路边的小店全部打样,年久失修的路灯将灭未灭,身影被路灯无限拉长,
“裴西洲,你知道吗?我们每天开开心心走在街上,没有一刻需要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因为相信我们的国家,相信我们的解放军和武警,相信我们的人民警察……”
她耷拉着脑袋,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此时却很认真。语气很软。
“但是,直到今天,我看到那个牺牲的武警……”南风顿了顿,尾音里已经有了淡淡的哭腔,她拼命消化掉自己的情绪,才继续开口:“很年轻,二十六岁,在缉毒一线中弹,死在手术床上……我才知道、知道电视上演的都是真的,事实远比想象中残忍。”
说到最后,泪湿于睫,裴西洲看着她鼻尖慢慢变红,却真的很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为国牺牲,无上光荣。”
夜凉如水,裴西洲干净清澈的声音更是,他没有看她,眼睛里有太多她听不懂的情绪。
当悲伤潮水一般褪去,南风突然觉得有些饿:“想吃城东的黄豆粉糍粑了,香喷喷。”
她揉揉小肚子,近乎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这样寒冷不近人情的冬夜,需要一点软软糯糯的食物治愈一下。
裴西洲眼皮冷冷搭着,一副懒得听她废话的样子。
心里想的却是,黄豆粉糍粑,我好像不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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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裴西洲从外面打开家门,连带深冬室外的寒气一起。
羽绒服口袋里的纸袋却依旧滚烫,有刚出锅的香甜气息。
他蹲下来,把南博万叫到身边,近乎是用气音问它:“她还没有起床吗。”
南博万呜咽两声,表示南风还在睡觉。
裴西洲找到一个竹编小篮子,而后把纸袋放到里面,挂在了南博万的脖子上。
他那双握枪的修长白皙的手,现在落在狗狗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两把。
“有劳,帮我送给她。”
好像是一个柔软的灵魂还没来得及把自己塞进冷硬的躯壳。
好像这个说话温温柔柔轻声细语的裴西洲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他半蹲在那,看着南博万在南风门口扑腾几下,而后房门开了一道缝。
南风睡得迷迷糊糊,就见南博万就欢欢喜喜跑了进来,脖颈上还挂着一个小篮子。
“是什么呀?”她尚且没有清醒,搓着眼睛坐起来。
好香啊,南风把纸袋拿出来,还是热的,一盒洒满黄豆粉的糍粑。
她在熹微晨光里像个得了小红花的宝宝,咬着嘴角却笑弯了眼睛。
南风赶紧起床,裴西洲刚把跳转保温的电饭煲拔下来。
“你是病号,应该我照顾你的。”她有些抱歉,抱着厨房的门框仰起小脸看他。
裴西洲神色淡淡:“怕被你毒死。”
还是那张好看到不近人情的脸,可为什么她好像听到了一点点说不清的纵容。
南风耳朵像是过了电:“怎么买这个啦?”
城东的黄豆粉糍粑超级难买,每天营业前门口都是长队,每次开门十分钟之内卖空。
裴西洲懒得理她,洗过的头发柔软而蓬松,清清爽爽搭在眉宇,让人很想冒着生命危险揉一把,而白T恤外面套了件松松垮垮的深蓝色毛衣,像个肤白貌美的大学校草。
校草语气拽得不行,显然是上学那会被女同学惯坏,浑不在意道:“南博万买的。”
南风抿起的嘴角有上扬的弧度,轻轻“嘁”了一声。
得是一个多可爱多温柔的大宝贝,才会借狗狗送好吃的!
这个人怎么可以傲娇成这样!
她不依不饶,在他面前探头探脑,手指揪着他的卫衣袖子晃:“嗯嗯嗯?为什么会买?”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裴西洲的语气无可奈何,似乎拿她没有办法,败下阵来。
他压低上身,让她不必费力仰起脑袋。
清晨阳光无限美好,眼前的一切突然变成了慢动作。
每一帧画面都浸润在暖调的光线中,温柔得让人心尖发颤。
南风不自觉的凝住呼吸,空气在一瞬间停止流动,暖而粘稠。
裴西洲修长白皙的手指,就这样落在她睡得乱糟糟、毫无形象可言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见不得生死,偏要当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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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澈的眼底像有一汪湖面,波光流转清澈见底,有一个沉溺在里面的她。
南风看见裴西洲漂亮的嘴唇动了动,冷冰冰的声线放得很软、落在耳边:
“哄哭鼻子的南风医生。”
作者有话要说: “为国牺牲,无上光荣。”——朱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