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有没有听过,不知道,但这个纣王与妲己的故事,赵无眠以前给萧远暮讲过。
你用讲给我听的故事,转而去讨别的女人欢心?
就坐在萧远暮旁边的一位太玄宫弟子敏锐察觉到自家宫主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儿,还以为她是瞧见当今天子,意图刺杀,于是连忙拉住她的小手,示意她可万万不能冲动,这里可是京师,单明面上的战力便是两位武魁与数方大军,更别提藏在暗处的什麽大内神仙。
您要是真动了手,兴许是能杀了天子,但自己也得死在这—————-于大势根本没有半点用处啊。
萧远暮并未搭理身旁的太玄宫弟子,只是面无表情望着自侧前方走来的赵无眠,渐渐的,赵无眠从侧前方,骑着马到了萧远暮的马车旁。
赵无眠虽然在和太后聊天,但并未放松警惕,一直打量四周,而萧远暮的马车车帘破了个口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于是偏头看向街道侧方的马车,与车厢内的萧远暮对视。
满街嘈杂,人声鼎沸,好似在此刻化作虚无,耳边没有一丝声音。
萧远暮端坐在马车内,单露着一张精致绝伦的侧颜,眼眸斜视着赵无眠,望着他的眼睛。
踏踏踏马蹄声在耳边响彻,赵无眠并未停马,依旧向前。
伴随着清脆的马蹄声,赵无眠的身影消失在萧远暮的眼帘中,而后满街的嘈杂声响也如潮水般紧随其后传来。
萧远暮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缓缓收回视线,望着车厢,而后默默闭上双眸,
睫毛轻颤。
「宫主?」太玄宫弟子轻声呼唤萧远暮。
街上,赵无眠依旧回首盯着那架马车看,眉梢紧紧起。
太后好奇望着赵无眠,「那姑娘的确漂亮,但侯爷不至于一直盯着看吧?而且年纪貌似挺小—————-侯爷喜欢这调调?」
「漂亮不漂亮,我倒是没注意。」赵无眠收回视线,语气稍显茫然,「只是看见她,我心底就跳了下。」
「一见锺情?」太后调笑问。
「怎麽可能?」赵无眠笑了笑,而后脸色又正经起来,「我只是在想,那个小姑娘,我以前是不是认识.——·
太后小手抬起绣着凤凰的团扇,遮住下半张脸,露着美目,也警了眼街边那辆马车,而后淡淡收回视线,语气淡然,低声道:
「侯爷,想干什麽就干什麽,你是未明侯,普天之下,除了你前侧那位天子,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对你说三道四,就算你现在就骑着马跑过去,对车厢里那个姑娘说,「你好,我叫赵无眠,是天子近前红人,未明侯,请问我可以娶你吗?』也不会有人敢多嘴———」
太后微微一顿,而后又朝赵无眠露出一抹狡笑容,「当然,若你真如此做了,天子会生气,本宫也会生气,本宫可是美人,照侯爷方才所言,美人一哭,
江山失色———-侯爷最好别惹本宫哭,不然这江山也太可怜了。」」
赵无眠哑然失笑。
等随行车队走出一段距离,这条街道上的行人才渐渐回了原样,该叫卖的叫卖,该出行的出行。
萧远暮依旧闭着双眼,心中好似有无数蛊虫乱爬,脸上的神经都好似在跳动,她双手紧握,愈发用力,隐隐可见纤细手背的淡青色静脉。
她有种想在京师大开杀戒,见谁杀谁的冲动。
身旁的太玄宫弟子似乎在叫她,她也什麽都听不见。
萧远暮预想过许多与赵无眠相见的画面,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是这般模样。
赵无眠是酒儿的养子,酒儿一生都在为反离复辰努力,赵无眠不仅没有继承她的遗愿,反而和大离皇室厮混在一起萧远暮的心底涌起无尽怒意,但随后这怒意,又被惭愧取代,因为她恍然发现,比起生气,自己更多的是难过,
为什麽赵无眠会用那种看着陌生人的眼神看她呢?
因为难过多于愤怒,萧远暮才会惭愧,惊觉在自己心底,反离复辰的事业似乎都抵不上赵无眠那一个看陌生人的眼神。
直到车厢外侧传来清脆的轻即声。
踏踏踏萧远暮闭着双目,恍惚间,好似想起了曾经,有一年,自己坐在屋内,双手捧着赵无眠送她的《侠客风云传》,看的津津有味,而后有人敲了敲她的窗户,
推窗一看,那人是牵着马,走至院中的赵无眠。
如今这轻叩声,如此熟悉。
萧远暮的心开始跳。
她睁开双眼,侧脸看去,几缕微风拂过,车帘随风轻晃,透过那被她撕开的小洞,依稀可见站在车厢外的人。
她的心又几乎要停止跳动。
车窗外,伸进一只手,轻拉车帘,露出车厢外的人。
赵无眠翻身下马,牵着白马,来至车厢外侧,望着坐在里面的萧远暮,笑了笑,
「本来是想让连雪过来传话的,但太后知道我想来找你后,一下就生了气-—----我虽然是未明侯,但在京师委实没什麽下人,凡事只能亲力亲为,也就自己来了。」
萧远暮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赵无眠,并不言语,但心底并未升起一丝喜意,只有无尽的心酸,因为赵无眠的眼神依旧是看着陌生人似的。
街边有人认出了赵无眠的身份,都朝这里看来,眼神错。
赵无眠注意到行人的视线,便抬手自腰间,取下一块令牌,牌子上刻着『未明』二字,而是他的身份腰牌,最近才被制出。
「不知为何,我似乎认识你,武功到了我这个地步,直觉一般都很准-—----只是现在委实没什麽空档聊天,圣上还等着我,若我再慢半分,她要生气。」他将令牌递进车厢,继续道:
「这令牌你拿着,可藉此去竹呜湖的楼船寻我,咱们聊聊?」
萧远暮下意识抬手接过这未明候的腰牌。
赵无眠一只手牵着马,另一只手又轻轻敲了敲车厢,问了句,「我受过伤,
记不清以前的事··姑娘可是认识我?」
萧远暮凝望着赵无眠,并未回答,而后她侧眼看向街道远侧,许然与苏总捕正骑着马,往此地看来,眉梢轻,也不知是怀疑萧远暮的身份,还是觉得赵无眠在这种场合勾搭良家,有失体面。
萧远暮沉默,并未鲁莽将赵无眠直接绑走,对于现在的赵无眠而言,她或许只是一个见到后就该生擒的反贼。
此刻在这麽多人面前,点明她的身份,是给赵无眠找麻烦。
眼看萧远暮并未回答,赵无眠微微摇头,翻身上马,手拉缰绳调转马头,准备离去。
「公子留步。」
萧远暮双手撑着车厢窗沿,从内里探出小半个身子,她的发丝随着车帘的轨迹随风轻舞。
赵无眠骑在马上,回首看她。
萧远暮抬起手中腰牌,不由问:「若只是你自作多情-—-我们其实本就不认识呢?」
赵无眠想了想,而后洒脱一笑,「不认识就不认识吧,江湖相遇即是有缘,
那牌子你大可自己收着,就当迟来的新年礼物了-今天刚好是正月末,还能赶上年关的尾巴。」
话音落下,赵无眠不再言语,骑马离去。
萧远暮双手按着窗沿,久久而默默地凝视着赵无眠骑在马上的背影,恍惚间,她好似又回到了儿时的临安城,又站在门前,望着骑马离去的赵无眠。
等赵无眠的背影消失在街巷深处,萧远暮才坐回车厢,垂眼望着手中腰牌,
不知为何,落下泪来。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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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鸣湖内,日光挥洒,浮光跃金,朦胧水雾在湖面弥漫,淡金色的阳光透过楼船船桅,一缕缕垂下,将水雾染成大片金色的粒子。
宏伟楼船停靠在湖岸,要等所有人上船后,才会驶向湖中央。
自从知道赵无眠只是失忆,而不是别的什麽,萧远暮便已经从情绪中走出来,此刻坐在马车内,朝竹鸣湖而行,满脑子都在想赵无眠为什麽会失忆,是谁伤了他,他还能恢复吗?
还有那太后提过的沈家小姐,苏家小姐,小西天的尼姑,师父究竟是何许人也。
别说这四位女子,单是太后和那天子——-好你个赵无眠,失忆了也不忘勾搭女人,倒是挺风流。
有那闲情逸致,不想着来江南找我?你莫非不知你所学的武功,是挽月弦吗?
萧远暮内心的情绪转而被一阵阵的怒火顶替。
等到了竹鸣湖,萧远暮抬起车帘看去,不少人手持身份凭证入船,来往护卫严格盘查身份。
能上船者,无一不是豪门大户,朝廷大员,亦或外邦使者,这船要是有个什麽异状,大离当场就得分崩离析,自是审查严密。
但萧远暮手持未明侯的腰牌,不仅没人敢拦,甚至护卫待她,隐隐都有些许尊敬。
萧远暮身为反离复辰的头号反贼,估摸一辈子都没想过自己居然会以这种方式,来至这种地方。
若是萧远暮在这船上大开杀戒,那大离不说当场暴毙,国运少说也得锐减百年。
从这方面上,赵无眠的行动其实很成功,根本没有违背酒儿遗愿。
琢磨间,萧远暮还在船上瞧见了不少熟人。
小西天,剑宗的,武功山的·—.-很快,船上人满,楼船驶向湖中央。
这本书本来叫《公子留步》,其实就是为了写这个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