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自己挺客气的,一直站在那里,难道还让我喊你随便坐?”
谈礼同出现一种客气的别扭,动了动脖子,强撑抬头挺胸的姿势。
“不坐,我站着就好。”
那估计呆的时间不长,谈韵之“不孝顺”地稍稍安心,不然父子俩准能吵飞天花板。
“你开车过来的吗?车停楼下?”
谈礼同道:“没开,搭公车过来,直达楼下。”
谈韵之拉过一只抱枕,捏着两个对角无聊地转动,“楼下还有公车直达榕庭居?我现在才知道。”
谈嘉秧一个人坐在BB椅上吃上午的加餐,徐方亭端出苹果片,让谈韵之帮看一眼,她进厨房忙活。
谈韵之听令坐到谈嘉秧身旁。
谈礼同撑着桌沿,在旁看着。
谈嘉秧将一片苹果片外围咬了三口,忽然自言自语道:“鸭几。”
谈韵之问:“这是什么?”
谈嘉秧没看他,但明白无误告诉他:“鸭几。”
苹果片出现鸭子的大体形状,脑袋和屁股分明。
有谈礼同在场,谈韵之逗谈嘉秧说话的欲望更加强烈,就想让他亲眼看看,小孩跟着他们取得多大的进步。
谈韵之说:“给舅舅看看。”
谈嘉秧伸直手递近,看了他两秒,咧嘴浅笑。
谈韵之又问:“鸭子要干什么?”
谈嘉秧:“游泳。”
谈韵之:“游一下看看。”
谈嘉秧生硬地让手中鸭子从右游向左边,再飞到天上。
谈韵之:“鸭子游去哪里?”
谈嘉秧歪向BB椅左边,右臂下勾,“掉了。”
谈韵之笑道:“那游进嘴里吧,把鸭子游进嘴里。”
谈嘉秧瞟了他一眼,鬼鬼祟祟笑着,苹果鸭子送到嘴边贴了贴,反复两次,在谈韵之再次督促下,大张嘴巴,想把整只苹果鸭子塞进去。
可只塞了一半,他又拉出来,笑得眼睛成了缝,“游进去了。”
谈韵之炫耀完毕,这转过身来看谈礼同,“今天找我有什么急事,别说你想来看孙子,这种鬼话我可不信。”
谈礼同转头提防性望了一眼厨房,徐方亭刚好出来,无视他的目光,径自走进离客厅最远的主卧,估计是趁煮饭的功夫收拾房间。
这下正好,不怕她偷听。
谈礼同松开扶餐桌沿的手,改为背在身后,这架势仿佛教导主任巡堂似的,说话却嗫嚅得像犯错的学生。
“我准备去医院做个小检查……可能需要家属陪同,想问你有没有空?”
印象中的谈礼同懒惰而健康,谈韵之从未听说过他有健康困扰。
也许一个常年枯坐牌桌缺乏运动的人,早就埋下健康隐患。
谈韵之神色稍滞,下意识问:“你哪里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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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还有别的儿子吗?”真是父子相见,分外眼红,谈韵之无奈道,“告诉我又不会——”
他立刻刹车,平常说惯的玩笑话在一个知天命的人面前成了禁忌,毕竟谈礼同离那个字比他要近得。
谈礼同不悦道:“你陪我去不就知道了,那么啰嗦。预约在下午两点,人民医院,你吃了饭就去榕庭居找我,然后从那边出发。”
谈韵之道:“别那么啰嗦。我昨晚喝了酒,今天不能开车。你留下来吃饭,吃完我们一起走。”
谈礼同不容辩驳丢下一句,“就这样,一会见了”,然后开门走了。
谈韵之:“……”
*
徐方亭间接得知消息,连谈礼同没透露检查项目也一清二楚。谈韵之把她当树洞似的,倒灌了许多信息。
徐方亭只能顺着意思问有什么她能帮忙,要不要开小灶煮饭之类。
谈韵之那会埋头吃饭,说不用,她看好谈嘉秧就好。
下午四点多,谈韵之还没回来,迟雨浓先过来了。
她今天给七八个全职太太上插花培训,下班早,顺便把今天的作品端来他们家——迟雨花艺的花束几乎是整个家唯一的装饰品。
迟雨浓往餐桌上稍稍整理花枝,忽地神秘兮兮问:“小徐,我弟有没有带过女生回家,或者带小秧出去见过某一个?”
徐方亭又想起谈韵之大学宴上那个穿挂脖连衣裙的女生,心里依然不畅快,像堵满沙子。
“我在家的时候没见带过回来,如果我休假、或者带谈嘉秧在外面见,那就不清楚了。”
谈嘉秧还分不清人和物的概念,区分不了“什么”和“谁”的问题,复述对他来说还有一段距离,根本无法从他这里打听情报。
“有什么、情况吗?”
“他不是答应赔我一管新口红吗,但是那天给我那会儿,我看到袋子里面有两管,”迟雨浓还伸出两根食指敲空气,“我问他送给谁,他说反正不是送给我。关子卖到底,你说气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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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雨浓讶然盯着她,那样子差不多要捂住嘴巴。
徐方亭点点头,“送给垃圾桶了,他还削铅笔一样,一片一片削进去,看样子应该是昨晚扔的。——我没变态到翻他垃圾啊,是看垃圾少,想直接倒进另外一个桶,才发现口红在昨晚的垃圾下面。”
她斟酌是否揭开谈韵之借酒消愁睡大门口的秘密,此事能更好呼应削口红一举,坐实谈韵之失恋的事实。
有家不能进实在狼狈,换位思考,她也不希望别人肆意传播,只泛泛总结上文道:“估计挺解压的吧。”
反正她解压了。
迟雨浓冷笑道:“我就知道有名堂!估计受挫了吧。”
徐方亭疑惑道:“雨浓姐,你那么关心他的恋爱状况吗?”
“废话!他情况多特殊啊,小小年纪带着一个三岁小孩生活,”迟雨浓说,“我肯定好奇什么女生才会看上他,会不会怂恿他把小孩全部丢给阿姨带,你想想啊,一般年轻女孩哪个会想当后妈呢?再怎样小秧也是我外甥,我得替他着想。”
迟雨浓等于督导一般,监督谈韵之履行监护责任。至于谈韵之能不能从恋爱里得到幸福,她不管,小孩最重要。
“不过也许他找一个后妈型的也说不定,既能谈恋爱,又能顾家,”迟雨浓揶揄道,“女人太容易乐于奉献了。——他其实蛮幼稚的,估计会找比他成熟稳重的女人,嘿,说不定是什么有夫之妇,被拒绝那真是太正常了。”
迟雨浓的一通天花乱坠的分析,给徐方亭提供另一条解读谈韵之的思路,也许谈韵之的真实想法能命中其中一两点。
她隐隐觉得谈韵之不会这般功利,又担心美化了他。
门外响起指纹锁开门声,徐方亭和迟雨浓立刻噤声,异样的安静引起来人怀疑。
谈韵之边脱鞋便边问:“你们在干什么?”
“等等,别进来——!”
迟雨浓伸出手掌,从自己的挎包中翻出一个小喷瓶,摇了摇,避开谈韵之脑袋就是一顿狂喷,周遭空气翻出淡淡花香。
谈韵之往自己手腕闻了闻,不是消毒水,当下抗议道:“那么骚包干什么,我又不用香水。”
迟雨浓说:“这不是香水,是我秘制的‘驱邪喷雾’,你刚从医院出来,这是个入门仪式。”
谈韵之头一次经历进自家门还要行别家仪式,但看徐方亭忍俊不禁,连谈嘉秧也好奇围过来,登时放弃那点无谓的计较。
迟雨浓满意地收起喷雾,问:“你爸怎么样了?”
谈韵之顺便进厨房洗手,也恨不得把一身花香洗掉,道:“住院了,我回来拿点东西。”
迟雨浓讶然道:“什么问题,那么严重?”
谈韵之没有什么心里负担,反正躺在床上的不是自己,挑了一个安全的词眼照顾两位女士,“菊花科的问题,要做个小手术。”
徐方亭和迟雨浓面面相觑,似乎一时不确定他说的植物,还是动物。
*
次日,谈韵之开车到医院陪同手术,同时约好白天的护工。
护士从电话里呼叫他们到医生办公室签各种通知书和同意书。
谈韵之没急着走,坐在谈礼同病床边,手搭膝盖,一改平日跳脱,显出超乎年龄的语重心长:“老谈啊,你看你,要是平常多带孙子到处走走,就不会出现这种尴尬的问题了。”
谈礼同昨天死活不愿意开车,地铁站着过来,别人给让座他无视。就连现在,他也只能像条死鱼侧躺。
谈礼同冷笑一声,抱着胳膊,又摆出顽固性的懒惰姿态,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老谈,我跟你商量一个事,你看现在只能我作为亲属给你签字,”谈韵之说,“我有一个条件,你答应我,我就给你签……”
谈礼同甩开双臂,差点把自己翻成仰躺,最后狼狈稳住了。
他暴怒道:“臭小王八蛋,你听听这是人话吗,简直大逆不道!见死不救,天打雷劈!我怎么有你这么一个龟儿子!”
谈韵之有备而来,默然听完,淡定发问:“骂完了吗?”
谈礼同反击道:“你记住这一天,以后换成你躺在床上,你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不给你签!”
谈韵之无所谓道:“你签不签随便,以后我老婆肯定给我签。”
整句话用“日常谈韵之”风格翻译就是:谁稀罕你!
谈礼同伸出一根指头,颤颤指着他:“早晚有人替我收拾你这个小畜生!”
“你别激动,我还没讲那件事要干什么,就是,爸——”
亲昵才是他的杀手锏,谈韵之成功争取到谈礼同的一点良心,谈礼同在听到那个称呼时,收敛了暴戾。
“毕业后我想出国留学,最多三年,如果姐姐暂时还回不来,我要你照顾好谈嘉秧。我现在怎么对他,你只能对他比我更好,把打牌赢钱的小聪明都用来教他。”
谈礼同愣了一下,骂道:“臭小子,你在威胁我!”
谈韵之挺直腰背,认真地说:“我在跟你商量。”
床头电话又催促了一次,给谈礼同的烦躁添上一把火。
他挥挥手,焦急道:“赶紧去签字。”
谈韵之站起来道:“爸,我就当你答应了啊!你要是能照顾好谈嘉秧,说不定能跟姐姐重新修复关系。”
谈礼同恨不得抄起水杯砸他,“赶紧滚去签字!”
谈韵之笑着起身,走到隔帘外时,谈礼同呼吸还没顺过来,唰的一下,谈韵之忽然回头拉开一点帘子,露出一个脑袋和半截身体,贱兮兮地说:
“其实你不答应我,我也会给你签字。大逆不道的事我要是做得出来,就不会收留谈嘉秧了。你还真是不了解我啊,老谈,我太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