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今朝眼神有些复杂的望着前方的萧小娘子,他这次来金陵的目的已经从自己父亲口中知道了,在来之前,他也曾想,周幽州会做什么选择。
联姻他其实并不抗拒,像他们这类人,对自身的婚姻本就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更多的是家里长辈衡量相看,随后才定下来。
婚姻嫁娶就是一场利益的结合。
在来金陵之前,贺今朝和他的父亲贺荆州想的差不多,无非是他娶萧小娘子,若不然,就是他的三姐嫁给幽州少主。
总之,他返回荆南的时候会给父亲一个结果。
当然,被拒绝这种可能,在贺今朝的心里是极小极小的。
现在是,朝廷和魏国两方联手,不仅没占到便宜,反而落入了下乘。
眼看随着庐江大捷,徐州等地的要塞彻底被周幽州掌控,两浙归诚,而他贺家不管愿不愿意,始终会对上周幽州这尊庞然大物,只不过是时间门早晚的问题。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贺家总得也要在这乱世讨个活路,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这次和他一起回去的,是周幽州。
汉江之畔,义结金兰。
当贺今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立刻被周幽州亲自前往的这份重视,感到一阵心神激荡。
他的父亲病重,荆南又太过重要,依照着圣上对各类节度使的厌恶,父亲一死,肯定要收回节度使职权,派遣新的荆州节度使上位,可他们贺家怎能甘心,大哥入长安做质子十余年,忍辱负重,到头来,竟要落个被圣上罢官夺职,全家抄斩的下场吗?
谁能忍受这样的结局?!
还有家里的那些破事,族中子弟只知道争权夺利。
可他留在长安的大哥又该怎么办呢?贺今朝想到这,不免痛苦起来,这次派他来,父亲显然是要放弃在长安为质的大哥,来换取他们家族的前程了。
贺今朝想起父亲连病重一事都不敢让朝廷的人知晓,就怕朝廷来人看望,他的病情被锁在重重帷幕里,不止为了防范朝廷,还有为了阻止底下的牙兵,以防他们生出二心,这时,一个强有力的结盟是必不可少的。
贺今朝在一旁不远不近的站着,直等到萧小娘子和周幽州说完话,现在天色还很黑,周围是随周幽州前往荆州的轻骑,为首之人是一向低调的林文桔林将军,这些轻骑一看就是北地里一等一的强悍精锐,他们安安静静的站在夜色里,像是一尊尊沉默铸就的生铁簇拥着他们的主人。
周绪翻身上马,看着天还未亮就给他送行的女儿,不由想起一件小事,他招了招手。
萧晴雪连忙跑过去,仰头看着阿爹,明明已经告过别了,她还是分外不舍:“阿爹,有事吗?”
周绪弯了弯腰,腰刀上的褪色香囊晃荡个不停,他低声叮嘱道:“等会回去再睡一会。”
他记得女儿很喜欢赖床,今天这么早就起来了,有点乖乖的。
萧晴雪眼眶冒出热气。
“好了,爹走了,很快就回来。”周绪直起身。
萧晴雪背过身,听着他们离去的动静,手擦了擦眼泪,好像不说再见就可以没有离别一样。
江边。
一艘无比巨大巍峨的楼船,在漆黑的江面上乘风破浪,楼船上竖列矛戈,幽字大旗随风猎猎招展,船上兵律严谨,林文桔从上方雀室下来时,居高临下,看见了前方荆州的大船,主公让他们在前方带路,其实是一种礼让在前的谦词,总不能自家的楼船,斗舰在前方大摇大摆,而荆州船屈居下方。
那样去,可不是结好的,倒更像是结仇的。
现在主公礼待荆南,让跟随贺郎君一同来的荆州士兵纷纷心里一松,他们最怕周幽州以势压人,贺今朝在幽州的楼船上做客,不得不说,周幽州刚才的举动让他心里多了好感。
只希望此行一切顺利,贺今朝想着。
周绪在楼船上望着远处江边漆黑的群山,以及波涛汹涌的江水,他的目光似乎要穿透重重千山,落到荆州,襄阳,江陵等地,他眼里的野心如同这漆黑的天幕,囊括所有。
荆州,益州,同属长江上游,其中以荆州距金陵最近,顺江而下的话,最多一两天必达,自从占据了金陵后,周绪也在暗中观察着这个长江上游的庞然大物,他将幽州水军驻扎在金陵,未尝没有防备上游荆州的意思。
可他得到的资料是,荆州似乎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在反常的安静中,它并未接受朝廷的征召成为伐幽一员,在他打广陵,占金陵,夺徐州的时候,它也没有动。
现在,周绪想起楼船里贺郎君半遮掩的道,此行最终目的并不在荆州州城江陵,而是在襄阳时,周绪那张被江风吹的微冷面容上浮现一丝僵硬的笑意,相比较平和富有余力的荆州,他更喜欢安静空虚的荆州。
老荆州定是出了什么事,至少是可以让他产生了危机的事,才在襄阳。
很快,周绪就知道了。
襄阳城。
周绪的楼船和斗舰以及随行的艋艟已经行到了荆州的这个咽喉部位,汉水通流不息,周绪踏上襄阳城的时候,已经有贺家的人提前等候,贺今朝提前下了楼船,为周幽州带路。
周绪一行人走到了襄阳城贺府,受到了热情的招待,常年闭门不出的贺荆州都露面了,大堂烛火并不明亮,贺氏众人对前来的周幽州显得受宠若惊,宴会间门频频向周幽州敬酒。
周绪来者不拒,通通收下。
贺荆州只在宴会只在开头时,说了一句欢迎周幽州的到来,就再未说话,也未饮酒,他的身体不能支持他抬手举杯了,曾经健壮的身体萎缩成了脆弱,他已经虚弱的不能再虚弱了。
老荆州的病容上已经完全瘦脱了相,颧骨凸出,面如金纸,从他身上传来的药味,连满屋的香气也不能遮掩住,贺今朝小心的伺候在老父身边,充当他的支柱,让他可以坐直身体。
周绪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老荆州命不久矣。
他又看了看贺氏众人脸上遮不住的惊慌不安以及对他明显的倚重讨好,这场宴会,都是贺家人,连一个牙兵牙将也无。
宴会过后。
老荆州特意留下了周幽州。
周幽州看着这个老人,他一声又一声的咳嗽着,往外吐血,周围的人膝行上前欲伺候,被老荆州挥手退下了。
老荆州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对周幽州道:“如你之见,我要死了。”
周绪点头:“我看见了。”他看了看空荡的宴会大厅:“你压不住你手下的兵了吗?”
老荆州又咳嗽了一声,忽然笑了起来,这笑让一旁的贺今朝尤其不解,周幽州刚才的话可谓是扎人心肝疼。
老荆州缓了缓气:“这么多年过去了,周绪,你说的话仍能这么戳人肺管子,无怪乎无双将对你耿耿于怀,怨怼嫉恨。”
周绪笑了笑,看着老荆州,其实,各个大州节度使很少有完全不知底细的,更多的时候,他们互相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