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不巧的是,魔族的脑袋摔在地上,咔嚓一声折断颈椎,瞬间咽了气。
“这……”孟沉霜看向谢邙。
谢邙将手中剑插入血泥之中,稳住自己摇晃的身形,满口血腥:“没关系……剑主,要同我比剑?”
“是。”孟沉霜看着谢邙摇摇欲坠的样子,改口道,“但不急于……”
他话音未落,谢邙忽然双眼发黑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摇晃着径直倒向前方。
他眼前昏黑,一切声音色彩都在飞速远去。
在昏死过去的最后一瞬,只在温热的怀抱中,嗅到一阵缥缈芳甜的藤萝花香。
是孟沉霜接住了谢邙,没让他和魔族尸体一起倒进泥地里。
谢邙的身量很是伟岸,压得孟沉霜后退几步,才终于稳住身形。
“欸,兄弟,我说的不是比这个剑。”孟沉霜叹了一声,目光落在谢邙血痕凌乱的侧脸上时,却慢慢噤了声。
谢邙经脉灵力枯涸,身上伤痕淌血,孟沉霜却花了好一会儿时间,单单盯着他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看。
月夜花影拢在一人眉间眼角,清风微拂,送来一阵幽香。
香中有檀意,不似夹竹碧桃花。
好香。
孟沉霜低下头,鼻尖凑近谢邙的发鬓,轻轻嗅了嗅。
夜兰檀香馥郁缭绕,盈满鼻腔。
呼吸间热气触及谢邙肌肤,那浓黑的眼睫便颤了颤。
等谢邙再次醒来时,浓郁的夜色已经褪去,血腥气了无影踪,只余淡淡药苦缠绕光影落下。
他睁开眼,喉间泄露出的气声干哑萧涩,便又闭上嘴,将双唇抿成一线,堵住声音。
然而双目还朦胧时,一道人影靠近,手掌穿过谢邙颈后黑发,将他的头略扶起来一些,冰凉的瓷杯贴上谢邙的唇。
来人说:“喝口水吗?”
谢邙记得这声音,记得很清晰,是孟沉霜。
孟沉霜又说:“张嘴
。”
谢邙张开口,让微凉的水灌进口中,润湿干涩的咽喉。
他的双眼也逐渐清明起来,看清日光中坐在他床边的人。
天气微凉,并无燥热之感,床帷的影子落在孟沉霜的肩头,像是山间清幽的树影。
可当孟沉霜看见谢邙的双眼一直注视着他,眼珠的每一次转动都跟随着他的动作时,忍不住笑了笑。
山道间霎时探出一支雾蒙蒙的桃花。
“清醒了?”
“嗯。”谢邙与孟沉霜的视线交汇,他闪躲了一瞬,但下一刻,又抬眼望回去,“你……救了我?”
孟沉霜微微一顿。
而后放下手里的水杯,忽然握住了谢邙的手,接着向谢邙倾身,阴影一下子拢住谢邙,未挽起的发丝垂落在他胸前,些微发痒。
谢邙看着孟沉霜如玉似露的面庞向自己靠近,不知为何忽的身体紧绷,喉结不受控地滚动了一下。
这是怎么了?
好在孟沉霜停在了一个微妙暧昧的距离,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谢邙,道:“是啊,我救了你。”
谢邙还记得那夜的事情,看眼下情况也明白是孟沉霜好心把他捡了回来,他只是想问,为什么要救他?
约莫是他问得不清楚,让孟沉霜会错了意,谢邙正欲开口解释,却被孟沉霜下一句话砸得整个人一怔。
“我救谢仙尊性命,谢仙尊是不是因当以身相许?”
谢邙那张棱角分明、向来淡漠冷厉,仿佛不为任何事动容的脸在这一瞬陷入空白。
发生了什么?
这些年来,尽管谢邙不理修仙界尘俗言语,仍时不时会有关于浮萍剑主的传闻入耳。
听说浮萍剑主孟沉霜道骨道心,剑术卓异,惊才绝艳。
又听说浮萍剑主行踪不定,唯在与人比剑时露面。
见者无不惊叹其仙姿绰约,似高山晶莹冰雪,缥缈不近凡尘。
剑阁远在西北长昆山之上,风雪冰霜连年不止,峥嵘崔嵬,浮萍剑主于此清修无情道数百载,恐亦复如是。
可谢邙所见的孟沉霜,虽踏无尽清辉而来,却身伴漫天风花雪月。
似高月朦胧,又缭绕满身清芳。
一颦一笑间,双眼如桃花碎玉,还张口便是什么以身相许……
哪似冰雪?哪似无情?
自然,也不是说不能以身相许。
只是谢邙还不太明白孟沉霜怎么就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试图思考寻找答案,但目光落在孟沉霜脸上时,却什么也想不出来了。
只感觉手被握在一双温暖柔软的掌中。
“我……”
“谁要以身相许?”
还未等谢邙问出任何问题,带着少年气的清脆人声便打断了他的话头。
他想着传来声音的门外望去,然而却不见人影。
谢邙正疑惑,孟沉霜忽然松开了手,从床边起身后
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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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一团火红毛绒绒从地上抱了起来。
四只黑爪子朝上蹬在孟沉霜胸口,粗尾巴悬在空中一晃一晃的,竟是只会说话的小红狐狸。
孟沉霜握住别南枝乱蹬的黑丝爪子,笑道:“自然是你要以身相许,我救了你,你就得跟我回家当毛绒枕头。”
“嘤——”小红狐狸连声叫道,“不要,你会把我压扁。除非……你给我烤金尾鱼。”
“好,回去就给你钓。”孟沉霜揉着狐狸肚子,一口应下。
那日后续的事情,谢邙记不大清了,似乎是孟沉霜又请别羡鱼来看了他的伤,谢邙方才知道自己被孟沉霜带到了春陵医谷。
而别南枝口中所说的金尾鱼,是孟沉霜养在澹水九章雾泊中的鱼儿。
别羡鱼建议谢邙再留在医谷静养一段时间。
谢邙见孟沉霜最近一直住在医谷,便应下了。
他们一起住在别南枝的小院里,一东一西正对着两间屋子,谢邙每日醒来时,便见孟沉霜在院中练剑。
浮萍剑势如虹,搅乱晨雾清气,又削落满架蔷薇。
别南枝化作原型,盘住尾巴睡在蔷薇架下,等孟沉霜每日一万剑练毕,红黄粉白的花瓣已经将他盖成一座花山。
谷中轻风微凉,孟沉霜收了剑,伸手进花堆里,捏着小狐狸的后颈把他提起来抱进怀里,或回房打坐,或寻到谢邙闲坐午后。
谢邙不是个多言辞的人,孟沉霜虽不像传闻中那般冰冷,但也不算话多,房中唯一聒噪的大概是别南枝。
但他总嘤嘤嘤地狐狸叫,两人都听不懂,谢邙想孟沉霜多留一会儿,便请他手谈几局。
棋盘上你来我往,兵将厮杀,总易让人不知岁月,两人时常下棋至皓月东升又西落,小狐狸就在一旁呼呼大睡。
谢邙的伤养了很久,久到别羡鱼都觉得奇怪,开始担忧这回给无涯仙尊治病是不是要砸了自己的招牌。
他一度怀疑这和两人彻夜下棋,思虑太重,神思劳损有关,后来每到夕日沉落时,便会来催促两人收了棋盘。
有时候别羡鱼还会向谢邙传达一些来自天上都的消息,询问他何时返回讯狱,谢邙总是掩唇咳嗽几声,说,再等等。
一直等到某个风平浪静,蝉鸣阵阵的午后,谢邙又在与孟沉霜下棋,孟沉霜正走到一步迷局,指尖夹着黑子思索。
忽然之间,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在院中响起,听声音,不是别南枝,也不是别羡鱼。
谢邙蹙眉,转头望出小窗,见耀目日影间出现了一道赭色身影。
来者是个青年人,身姿挺拔健硕、面容俊朗,手中一把山云纹长剑,一身劲装,步履带风。
他一步走到孟沉霜房前,门也未敲,一步上前推门入内,朗声道:“沉霜,看我找到了什么?”
“什么?”孟沉霜开口回答,谢邙却见他双眼仍紧盯着棋盘,指尖棋子转动,似乎是只听声音,就知来者何人。
但来人刚刚拨开
() 屋中遮挡视线的珠帘:“神鸾翎!你不是想要去探沙海迷津里的朱雀大墓吗?神鸾翎就是钥匙。”
“哦?”孟沉霜一下子抬头转身,
看向手中抓着一段金翎的顾元松。
顾元松却在见到孟沉霜对面的陌生男子时,
忽然止住了脚步:“沉霜,这位是……”
烈日晒得顾元松肤色略深,汗珠在额头颈间闪着光划过,他来得太急,没时间打理凌乱的发髻和衣衫,不似天瑜宗少宗主,倒像是风尘仆仆的乡野任侠。
而坐在棋桌另一侧的男人一身玄绀衣袍,衣上虽无织锦重工,但却隐隐泛出融泽光辉,深沉内敛中显出几分雅致,更不要提袖口代表着天上都银丝绣迹。
飞鹫纹,是讯狱。
他面色苍白少血色,双目却漆黑如深潭,气息沉稳如山岳,手掌宽大而指节分明,垂在桌边,透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力量与掌控感。
讯狱中人不多,除了那一位,怕是没什么人能有这样一身高峻气度。
顾元松面上悦色定了定,抱拳道:“原来是谢督领,某楚台山顾华顾元松。”
“这位是……哦,你们认识?”孟沉霜介绍的话刚说道一半,便停下了。
谢邙抬起眼帘,目光扫过顾元松剑眉星目,抬了抬手:“从顾天尊口中听说过元松道友,而今相识,少宗主果然一表人才。”
他说得礼貌,顾元松却听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一把防不胜防的钝剑,直刺向自己。
顾元松道:“不敢当谢督领一声夸赞,只是没想到,谢督领会在这里,倒是我失礼了。”
顾元松看向他,谢邙却转而将目光落在孟沉霜身上,脸上有了淡淡笑意:“是我才疏学浅,陷入重围,好在剑主救我一命,又送我到医谷疗伤,谢某实在感激万分。”
顾元松的表情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