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议论纷纷:“这……摄政王已经遇难,怎么还能前去?”
危吟眉问:“危月也不行?”
苏祁摇摇头道:“不行。对方的话摆明了不太愿意出兵。”
面前的灯烛轻轻爆出一个火花。
危吟眉沉吟不语,忽然有了决断。
她抬起头,声音沉静:“南昭要大祁的首领,若是一国皇后去呢?”
苏祁愣住,目光闪烁:“一国皇后是指……”
危吟眉静静看着他。
苏祁有些震住,随即道:“南昭国是点明要大祁的元首去,但此次前去犯险,焉知对方有没有诈?”
危吟眉道:“他开出的条件如此苛刻,想令大祁望而却步,但北疆的情况已经拖不得了。总得去试一试,我身上有谢灼留下的传国玉玺,还有调遣军队的虎符,我若去谈判,对方至少肯见我一面,不是吗?”
苏祁望着她:“南昭要是不答应……”
危吟眉已经起身,声音婉转:“我需要一队人马护送我北上,还需要一使臣能与南昭谈判。”
那使臣得擅口才,会胡语,又要对朝中之事如数家珍般了解。
然而危吟眉扫了殿内人一圈,谢灼诸多的心腹都极有能力,但也只是各司其职,其他方面都差了一点。唯一可以随危吟眉去的,好像只有苏祁。
苏祁起身道:“皇后若要臣一同前去,臣自然没有二话,只不过谢灼将朝堂交给了臣,臣需要留下统筹全局,大概是不能去的。”
危吟眉也明白,点了点头,思来想去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人。
她道:“我心里已有人选,会召他入宫随我一同去,你不用劝我了,我去意已决。”
她声音清亮,做好决定,不拖泥带水,没半点犹豫,殿内众臣皆定在原地,随后不知是谁人先跪下朝着危吟眉行大礼——
“摄政王生死未卜,将我等交付给娘娘,娘娘此番若孤身北上,臣等敬佩不已,若是事成,日后天下黎民对娘娘也当感激不已,臣等愿追随娘娘,尽心辅佐小殿下。”
殿内的臣子,悉数朝着危吟眉下跪。
北地何其艰险,动荡不安,她一弱女子居然愿意主动前往去谈判。
不管她是为了摄政王,又或是为了小殿下。这等胸襟与魄力的确了得,也配得上摄政王。
危吟眉扶着他们起身:“一切感激的话,等成功之后再说。”
危吟眉不会坐以待毙的。
她刚刚在想,若是谢灼在,他会怎么处理这样的局面。
他必然和她一样,也不会同意退兵求和。
北上的日子定在两日之后。
危吟眉在离开前,来到阿忱的摇篮边,望着里面熟睡的小婴儿,担忧地喃喃道:“我若不在,他若是哭闹怎么办?”
承喜躬身道:“娘娘,您走后奴婢会尽心照顾小殿下。”
只不过……承喜望着危吟眉,心想摄政王已经不在了,万一她再有个闪失,小殿下该有多可怜啊……
危吟眉离开了。她身边有一队精兵护送她北上。
她在出发前两日,发了两封信,命令信使快马加鞭地送出去。一份是发往南昭国,告知对方她即将前来谈判。另一封则发往了清溪村,询问裴素臣能否与她一同出使南昭。
一行队伍往北行进,数十日风雨兼程,终于到达了南昭国的边境。
而在入了国都不久,危吟眉也与裴素臣碰上面。
南昭国的人将他们安排在一处宫外旅宿,称明日南昭王会召他们入宫觐见。
月明星稀。
南昭国的国都,危吟眉坐在旅宿里,望着面前桌上摆放着地图。
到这个时辰,外头街上的喧闹声还没有停下,空气里弥漫着羊乳味、牛马的腥臊味、马酒味,强烈地刺激人的神经,令人倍感不适。
危吟眉有点受不了,起身走到门边,将门拉开一条缝,夜里的晚风吹进来,将混浊的空气荡涤一空,总算舒服了一点。
没一会,外头有人来报:“娘娘,南昭的臣子求见您。”
危吟眉没料到这么晚了还有人来,瞧一眼天色:“南昭的人不是说让我们明早再入王宫觐见他们的王吗?”
侍卫摇摇头:“宫里派大臣来先与娘娘聊聊。”
危吟眉点头:“那就让他先进来吧。”
侍卫下去回话,没一会墙外传来动静,她抬起头,看见院子对面有一人被胡人们簇拥着走进来。
院里没有点灯,那人走在黑暗中,面容看不真切,只依稀能看出是个高大的男人,身形修长,步伐从容。
危吟眉有一阵恍惚,觉得那人好像说不上来的古怪与眼熟,但在看清来人面容时,心中的疑虑烟消云散。
这是个胡人。还是个蓄着络腮胡须的大汉。
一股难闻的腥臊味涌入了危吟眉鼻端,危吟眉此刻看他也不觉得眼熟了。
危吟眉低下头,对一旁立着的裴素臣道:“等会表哥与我一同入内。”
裴素臣颔首:“好。”
那一队胡人朝着危吟眉作礼,抬起手臂搭在另一只肩膀上,口中操着她听不懂的胡语。
裴素臣与她解释:“他们在问大祁皇后的安。”
危吟眉微抬起头:“进来谈吧。”
一队人没动,只有为首的大汉朝前迈出一步,走上了石阶。
这汉子会说汉话,只不过语调却十分奇怪,“娘娘,请吧。”
他朝着危吟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危吟眉颔首入内,身后的裴素臣想要跟上,那汉子回头制止。
“屋内只有我与你们娘娘就行了,我会中原话,能与她交谈,里面不需要多余的人。”
裴素臣微微皱眉,似乎不是很放心。
那汉子看向危吟眉:“娘娘您觉得呢?”
危吟眉沉默了片刻道:“表哥就在外面候着,若是有什么事,我会唤你们。”
那汉子哈哈一笑,上下打量了裴素臣一番,迈着步子走进了居室,将门哐的一声关上。
屋内有点冷,危吟眉与那汉子分坐在案几两旁。
她拿起茶壶里倒了两杯茶,一杯给他一杯给自己,问道:“怎么称呼大人您?”
她仔细打量着面前人。这个胡人汉子头戴着一顶毡帽,穿着厚厚的一层长袄,让他看上去十分臃肿,也十分地高大魁梧。
那股熟悉又说不上来的感觉,再次涌上她的心头。
他一把棕色的胡须,遮住了大半的嘴巴,上半张脸如刀凿斧刻般深邃,鼻梁上横着一道伤疤,让他显得有些狰狞,说不上多英俊,唯有那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格外明亮,如同天上的星子。
光是往那里一坐,就流露出一种泰山压顶般的威严感。
“叫我安格尔便可。”对方道。
危吟眉在心中喃喃这个名字,想他今日来,必定是得了上面的旨意,开门见山问道:“你们首领可愿意与大祁谈判?”
安格尔笑了笑,没回这话,而是道:“娘娘日夜兼程赶来,南昭国有失远迎,还望娘娘见谅。这些日子来,草原也有所耳闻皇后您与摄政王的风流韵事,未曾想到中原人向来自诩礼法,皇室也会有叔叔与侄媳不顾世俗在一起的事,这点倒和我们胡人一样,女人死了丈夫,可以选择嫁给丈夫的兄弟或者叔伯。”
危吟眉抿了一口茶,这话她倒也不好否认。
她垂下目光,看着安格尔握着茶盏的手。
那双手乍看之下十分黝黑,却尤为修长,骨相极好,虎口盘桓着一道细细的伤疤,像是长年握剑留下的痕迹。
危吟眉没由地想起谢灼,他的左手好像也有这样一道伤疤。
“娘娘?”安格尔的话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危吟眉最近总是时不时想起谢灼,她连忙道:“抱歉,我刚刚在想一事。”
对方笑着说无事,又道:“皇后娘娘容貌倾城,今日一见果然是绝色美人,难怪会引得摄政王不顾天下骂名,要将您纳入后宫,只是可惜摄政王战死在草原之上。娘娘怕是极其伤心的吧?我们的王对此也是同情,想要见娘娘一面。”
危吟眉道:“是。”
安格尔浅笑:“不过南昭王说了,纸上的谈判说到底都是虚的,有时候联姻才能将利益彻底联结在一起。”
危吟眉隐隐听出了不对:“他何意?”
“皇后娘娘,您还记挂摄政王吗?”安格尔问。
危吟眉道:“他是摄政王,掌一国的兵马与大权,我自然该记挂他。”
安格尔道:“我是问,眼下他死了,您还在伤心吗?南昭王说,你死了丈夫,一个寡妇也可怜得很。谈判的事都好说,让您不如嫁给他。如此他才能完全信得过你。”
安格尔笑容微深:“所以他派我来问问娘娘,您现在还记挂摄政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