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看着醒过来的顾柏，无异于看着自己的再生父母。
顾柏摇摇头：“我没有什么不舒服，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什么不舒服？那就好，那就好。”医师如释重负，“昨晚在检查中我发现您的脑部隐约有一块阴影，也许这就是反抗军给您下的精神暗示……不过您不用担心，现在那个阴影已经消失了。”
消失了？顾柏眼中光芒一闪。
他当然知道那块阴影不是什么反抗军的精神暗示，而八成是他被封锁的记忆。
也许是因为精神仪的作用，他的记忆封锁被打破了，说起来他还应该感谢。
“没什么事就好。”顾柏说，“现在我没事了吧？爸爸今天给我安排了老师，我不想让他生气。”
“您放心，顾先生已经知道您的情况了，他允许您今天下午再开始您的课程。”医师点头哈腰地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再为您检查一遍身体可以吗？”
顾柏露出一脸不耐烦的神色，但还是点点头。
在医师忙碌的时候他垂下头，掩盖住自己满是思虑的眼神。
恢复记忆之后不但不会影响他的伪装，正相反，他可以比失忆后的自己伪装得更天衣无缝。
他在思考现在要怎么做。
目前可选的有四方势力，联邦总统已经昏迷，现在控制联邦的是零，财团这边分裂成两部分，一部分被零操控，另一部分应该是和顾家一样，至于那天见到的文登斯，是第三方势力。
本来文登斯自己是不够格的，但他手中有十三号，这是连零都忌惮的存在，不可小觑。
最后一方势力，就是霍均川所代表的反抗军。
顾柏表面上没有什么神色变化，心中已经对三方势力做出了具体的分析。
根据他失忆之后这段时间的接触，他首先排除了财团和文登斯这两方势力，财狼就是财狼，无论打着什么样的旗号都还是财狼，他不怕和财狼为伍，但对这个世界来说显然不合适。
失忆之后他都不能接受这种世界，更何况是现在。
至于霍均川……
顾柏微微眯起眼。
本来霍均川才应该是他的不一选择，不过那次的第五区之行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霍均川消失了那么长时间，真的只是迷路了么？一个反抗军的首领，有枭雄之姿的人，会允许自己在敌人的地盘里迷路？这个理由骗骗真正的顾柏还行。
那么，就剩下最后一个选择了。
顾柏的心跳有些加重，他意识到自己做了这么多假设和铺垫，找了那么多理由和原因，无非就是为了突出自己真正想做的选择。
零。
在心中念出这个名字，他就感到一阵熟悉的滚烫，这是失忆之后留下来的感情。
零是要毁灭人类的人工智能？他觉得也许并非如此。
零亲口说过
，他要遵循指令，甚至要凌驾于他的意愿之上，那么真正要毁灭人类的人是谁？
连零都无法反抗的人，是谁？
顾柏垂着头，碎发掩映间，他的黑眸深邃而炙热。
没有关系。
无论那个人是谁，他都会把他找出来的。
然后——
更改零的指令。
成为唯一有权限修改零的指令的人。
……
顾宣找来的老师如期而至，说是老师，其实就是顾宣的秘书，是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青年。
秘书看着抱臂坐在椅子上，上下打量他的小少爷，露出完美的社交笑容。
“小少爷，鉴于我们是第一天上课，我就先不和您说一些太难的问题，我们先来大概了解一些顾氏财团吧。”
说着，一些资料就传入了顾柏的智脑中。
顾柏看似漫不经心地翻阅着，实则上面的内容早就被他一目十行地印在了脑中。
在秘书到来之前，他就已经从网上搜索过顾氏，有了一些大概的了解。
顾氏是一个老牌企业，当初抓住了财团崛起的东风，一跃成为了世界八大财团之一，扼住了经济命脉的咽喉。
在这种世界中，最赚钱的就是机械义肢的开发，而顾氏，正是垄断这个行业的大头之一。
秘书给的这些资料比网上能查到的更多一些，顾柏看得很认真。
秘书也没想到这位小少爷居然这么勤奋好学，笑容也真心了几分。
忽然，顾柏特意没有取下来的微型耳麦中传出了一阵熟悉的电流声，他微微一怔，眼中露出喜悦。
下一秒，零的声音果然在他的脑中传出，只是有别于平时的温和，就像在第五区霍均川被发现的时候那样，语气简短而急促。
“十三号发现你的精神波动有异，第五区的人正在前来抓你的路上，快走！”
顾柏放在虚拟屏幕上的手指顿住。
“我……受……攻击……”零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只有最后一个词振聋发聩，“走！”
秘书看见他不动了，略带疑惑地靠近。
“小少爷，您怎么……”
砰的一声，顾柏单手撑在桌面上，整个人侧翻而起，越过了桌面。
他一脚踹开了秘书，然后立刻冲向门口。
“不要走正门！”零居然还在，“一楼左侧走廊最里侧的窗户，外面有一条直通到地面的管道。”
顾柏想都没想到地转变了方向，转而向一楼冲去。
路过窗户的时候，他向外看了一眼，果然看见有几辆车正停留在顾家门口，在和管家进行交涉。
顾柏眉眼凌厉，却并不惊慌，他迅速地来到零说的那个窗口，以不符合顾柏的矫健身手一把翻了出去，顺着就滑到了地面。
在面前，一辆悬浮车正停留在这里，他一下来，前方的车灯闪烁了两下，显然正是零准备的。
顾柏连车门都没开，直接从车窗里跳了进去，动作一气呵成。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他不会开这个世界的车。
只是他不用烦恼这个问题，因为当他坐上来的一瞬间，车就自动启动了。
这时第五区的人刚刚进门，而他已经逃了出来。
看着越来越远的顾家，顾柏紧绷的肌肉微微放松，低声说：“谢谢。”
车内的操作台亮了两下，就当做是零的回应了。
“现在我们要去哪里？”顾柏问，“刚才你是不是受到了十三号的攻击，有没有事？”
“我没事。”零的语气也恢复了惯常的温和，“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救你么？”
顾柏勾了下唇角，他这张脸原本文雅秀气，只是他此时黑眸黝深，唇角一勾竟有了种成熟而蛊惑的气质。
“救了就是救了，我不需要找你为什么救我的理由，只要我记住这点就行了。”
零这次微妙地沉默了，而且沉默的时间之久，让顾柏也感受到了他的沉默。
“你真的……又有些不一样了。”零的声音难得充斥着几分
叹息，“不管怎么样，我的运算从未失误过，但是在你的身上，我这是失误第一次了。”
顾柏笑了出来。
他眼神柔下来，听到零展露出他的情绪，让他的心尖莫名软了一下。
“你可以慢慢了解我，然后再进行运算。”他说，“前提是如果我能躲开第五区和顾家的追杀，现在顾宣应该已经知道我不是他的儿子了吧。”
“你好像也更聪明了一些。”零说，“按照运算结果的确是这样，所以我要把你带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顾柏心中一动：“哪里？”
“我的机房。”
……
再次踏入这间宏伟瑰丽的房间，顾柏以如今的眼光去看，仍然会感到无与伦比的震撼。
“这一整栋楼都是我的机房，这里是最核心的区域，除了我的允许，没有人能进来。”零说，“在这里，你是绝对安全的。”
顾柏慢慢地转过头，看向上方的摄像头，就像在看着一个真实存在的眼睛。
“你为什么会对我信任至此？”他问，“只是因为我不是原本的顾柏？你似乎并不为此感到惊讶。”
零是和十三号相同的存在，十三号能察觉到他的异常，零肯定也知道了。
“我的确对你的存在有些困惑，但这也正好解决了我一直以来的另一个困惑，反而让我轻松了许多。”零的声音里含着浅浅的笑意，“这证明无法推算出你的行为不是我的运算失误了，而是我选错了样本材料。”
“我的样本，你可能只能从现在开始收集了。”顾柏也露出一丝微笑，“我不知道你们AI对我这种情况做出了什么推测，但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我的确不是原本的顾柏，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比这里科技落后，却更适合人类生存的世界。”
零有一会没有说话。
“很直接的答案。”他最终说，“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坦诚。”
“我会坦诚，是因为我别无选择，但也是因为我想告诉你。”顾柏的黑眸中涌现出一丝炽热，“零，你这个世界上唯一会保护我，关心我的存在，不管你是不是别有目的，我都要告诉你，我选择你。”
“你选择我？”零的声音一怔，“你……选择我？”
“你听得足够清楚了。”顾柏说，“我可以告诉你我的一切，你会发现我远比表面上看起来更有用，我甚至可以是一个比霍均川更优秀的合作者——更重要的是从现在开始，我将毫无所属，只向着你，你难道不心动么？”
零的声音又消失了。
顾柏转动目光，浩瀚的数据流湛蓝色的光晕映入他的眸中，他唇边带着微笑，眼中是志在必得的野心。
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
，零虽然只是个人工智能，但拥有感情之后，他反而比大多数人类还要柔软。
这样的存在，怎么会凭一己之愿想要毁灭人类，毁灭世界？
这后面一定有什么更深的原因。
“那……”零轻轻地开口，“合作愉快？”
他确实心动了。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拥有了感情，也就拥有了弱点，他现在最大的弱点，就是会感到孤单与难过。
除了父亲之外，再也没有过人类像顾柏这样，愿意全心全意地向着他了。
即使就如顾柏会怀疑他的示好是另有目的，他也会怀疑这个无法掌控的人是否别有用心。
但是他不甘心放弃。
听到这个声音，顾柏脸上流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
“重新认识一下吧，零。”他说，“我姓秦，秦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