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夫子都为这突然的一剑所惊。
然而台上的王诰见状,只发出一声冷笑,四指压紧,漆黑的箫管上那一片金色的凤凰图纹亮起,箫孔中骤然传出一声悠长的凤吟!
于是四野震怖,山间门枯树,纷纷叶落。
那原本铺了满地的火海,此时竟如吸水一般,朝着正中聚来,顷刻间门,睛目明,羽翼生,赫然是巨大一只燃烧的凤凰!
王恕自半空折下,剑如银河倒卷,漫灌倾覆;王诰则从地面飞上,凤凰振翅,翼似九天之云,焚风暴烈!
二者狭路相逢,瞬间门撞在一起!
剑风撕碎了焰羽,涅火焚毁了剑气,虚空里一时分不清彼此。尘飞烬灭之际,只见得一柄雪色长剑,穿过灼烫余火,刺向王诰面门!
这一刻,王恕握剑的手是这样稳,神情是这样定,使人不禁相信他这一剑必然能有结果。
可下方的周满抬首凝望,天光倾泻眼底,却化作一抹哀色——
他已尽了他的极限。
但实力差距犹如天壤,岂是凭借一点战术的优势,就能弥补?更何况,王诰确不简单。
果然,她心念才动,本被王恕一式“占群芳”居高压落的王诰,似乎对自己此刻的劣势早有准备,在无垢剑向他刺来的同时,便将那支似竹非竹似铁非铁的箫管一翻,如画笔一般向前点去!
金铁之声扎起!
那一支九节八孔箫的底端,正好点中无垢剑剑尖!
隐约间门有“嗤”的一声轻响,竟是一簇近乎纯金颜色的细小火苗于洞箫底端燃起,在剑箫交击的刹那,已顺着剑尖往无垢剑剑身蔓延而去!
火能克金,才熔炼出诸般法器。
无垢剑纵然不差,也只不过是好些的铸剑师以上等材料打造的法器,先前在剑气包裹下抵挡凤皇涅火已是勉强,又怎能扛得住这一缕纯粹的涅火之精?
咔咔咔……
涅火过处,剑身上瞬间门出现了无数细小的裂痕!那金色的火精,甚至顺着剑柄,爬上王恕持剑之手,连着整条臂膀!
他原就算不上好的脸色,顿时惨如金纸!
王诰只将箫管一收,同时翻手一掌,他整个人便如断线的纸鸢一般飞去,噗地吐出一口鲜血,重重摔落在地!
焚风相熏,血污模糊了他的视线。
王恕强忍住那灼心的剧痛,竭力抬起头来,只能看见先前那些为剑气撕碎的余火,在他眼前重新聚集起来,又凝实为那只巨大燃烧的凤凰,如图腾一般,盘踞在王诰身后。
他朝他走来,那凤凰也朝他走来。
整片擂台地面,几乎都已被烧成焦土,只有他斑驳的血迹,洒落其上。
这一刻,台下观者不知是谁感到了揪心,朝着他大喊一声:“快认输啊!”
剑壁鸟道中,那白衣修士目光流转,远远注视着,似乎对接下来的发展颇感兴趣。
暗处韦玄等人倍感焦急的同时,已按住各自兵器,随时准备插手!
然而,那倒伏在台上的王恕,只是咳嗽了一声,又呛出一口血来,却仍一语不发,依旧盯着那朝他走来的庞大焰影。
王诰凤凰附身,只居高临下俯视着这只脆弱的蝼蚁,不无怜悯地道:“火降于世,本是为了毁灭。去弱存强,能受这焚身之苦的强者,才能逆天而为,浴火涅槃;弱者,从来只该烧为灰烬!”
话音落时,他掌中已托起一只金色的火莲。
附身其后的凤凰,顿时昂首向天,发出一声高亢的啼鸣,振翅谈探爪,向下方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扑去!
没人能看见,王恕那一面藏于袖中的骨镜,镜面上已陡然黑气翻涌,来自人心之毒的极寒与凤皇涅火的极炎,交错折磨着他,犹如置身炼狱!
可这一刻,抬眸与那凤凰虚影赤金的一双眼眸对视,他心中所想,竟只有一句——
凭什么?
弱者便不可得生吗?弱者便要与这周遭焦土一般,被人付之一炬吗?他固然不是什么强者,也确实选择了自毁的命运,可那不是此时,更非此刻!
金环曜日,焰衣凌空,王诰那张脸已经与烈火叠在一起,看不清晰。
高处,只一片枯叶被风吹离梢头。
王恕心中有一树不开的病梅。
那一式“命春来”是周满所写,他总难学会,因为自知时日无多,不相信病梅还能再春。可那只与他自己有关,却与这莽莽尘世、芸芸众生无关。
周满说,这一式她并非写给自己,而是写给他……
是啊,剑法何曾只能为自己用呢?
相信月满,月才是满;
相信春来,春才会来。
我固凋零,可世间门总有春来!
那一片枯叶飞来,进入视野,但这时王恕心中已无有半分尘埃,只带着淡淡的怅惘与释怀。
沾血的唇畔,浮出了一分笑。
在那焚世的凤凰压顶扑近之际,他踉跄着从那片焦土上站了起来,伤痕累累的枯瘦手掌,紧攥着同样裂痕满布的长剑,竟拼尽余力,向前斩出!
眉心中,忽有一枚始青印记凝出。
凡曾结丹的修士都能看出,他是在这生死将决的一刻,堪明心关,破境结丹!
但已经无人在意了。
所有人目中所见,只有这一剑,这一往无前、广大浩瀚的一剑!
隐约是一树病梅,绽放又凋零,任大风卷起瘦小的梅瓣,飘满青空——
梅落知春近!
于是焦土吹去,春生罅隙,纵然野火烧尽,剑意不尽,生生不息!那不再是剑气,而是千万里外吹来的烟霞与碧水。
那狰狞燃烧的焚世凤凰,在到得近前时,竟被那剑意如劈冰斩雪一般破开,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
点亮的赤金双目,瞬间门黯淡。
随着轰然一声巨响,灰飞尘灭,什么也没有剩下,空空荡荡!
这一刻,王恕立在原地,却好似远远眺望见了什么一般,枯叶落在他眼角,长眉随之舒展开来。
远处那原本盘坐的白衣修士,见得这一幕,终于神色微变,站了起来。
场下所有观试者,几乎都陷入了一种震撼后的茫然——
绝地逆转,是这病秧子赢了吗?
然而只有少数敏锐者,轻易察觉到情况的异常,不知是谁高声疾呼:“小心!”
但已经晚了。一剑“命春来”已经抽空了王恕晋升金丹境后的全部力量,四肢酸乏,连握剑都勉强,更不提那剑意尚自留存脑海,回转不绝,岂能再分出心神?
他只觉那道声音格外耳熟,是金不换。
转过身时,才见得一片凤凰图腾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那先前消失的王诰披着一身焰衣从图腾中走出,举袖一拂!
王恕几乎立刻被这一股巨力当胸击中!
本是强弩之末的身形,立在擂台边沿,此刻自然再难抵挡,整个人几乎被化进涅火一般,朝后方倒去!
王诰一张邪肆俊美的冷脸紧绷着,却未打算就此罢手,而要赶尽杀绝一般,又驱使那一支黑箫凌空射去!
台上诸位夫子见状立时要出手阻拦。
暗处韦玄霜降等人更知王恕生死就在这一刻,齐齐一声惊呼,欲向擂台这边闪来。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竟有人比他们更快!
只听得场中“铮”一声刺耳的颤鸣,那一支九节八孔洞箫已被人弹指击飞,反以更快的速度急射向来处!
王诰骇然,立时退得三步,才将洞箫接回!
然而箫身之上余力犹在,烫如火炭,不免震得人手指发麻:“好厚的指力!”
他瞳孔微缩,朝着下方看去——
一身玄衣的周满,就立在其视线尽处,才刚击飞他洞箫的手指自然垂落,隐约可见小指残缺半节,而先前被他重伤的王恕,此时已被她另一手扶住。
别说周遭之人,就是还未来得及出手的诸位夫子,都忍不住大吃了一惊。
她是怎么做到这么快的?
只有旁边立刻上来帮忙扶人的金不换清楚,因为周满站得最近,早早便预备好应对所有突发情况。
此时的王恕,连受两重重伤,半边臂膀都被烈焰烧灼,鲜血浸透衣襟,甚至淌落下去,染红了脚下的地面。
可他凭借周满与金不换的搀扶,没有倒下,硬生生站住了。
王恕抬眸看向擂台高处的王诰,有些恍惚:“凤凰游,这不是二涅就有的身法……”
王诰闻言,将眉梢一挑,似乎没想到他所知竟还不少,于是唇畔忽然扯出一个带着恶意的笑来,持着那支洞箫的手一举,拇指轻轻后移,于是露出那亮成金色的第三枚箫孔。
所有人这才明白,因为他几乎从头到尾都按着第三枚箫孔,他们自然无法看见,这一支洞箫上共有三孔明亮——
这凤凰涅火,他早已修到第三涅!
王恕疑惑尽释,于是道一声:“难怪。”
王诰斜睨他一眼,却是轻蔑:“剑法是世间门绝妙的剑法,只可惜,不是你这样的人配用!”
话音落时,他那一双幽冷的金瞳已转向周满。
然而周满好像没有听见,只是盯着自己扶住王恕的那只手,从他身上浸出的鲜血,正不断从她指缝里滴落。
泥人的胸膛里,怎能流出这样滚烫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