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记忆很模糊。阿波罗觉得自己应该没喝酒,但感觉差不多。
他第一次冲到罗文家在港城的公寓,试图从亚历克塞那里讨要说法,亦或是一丁点的提示。邻居被惊动,警察都来了,最后亚历克塞没有报警,态度冷淡地让阿波罗进门谈。
“她出国前让我不要把你寄过来的信转寄出去,所以这两年的信一直在我这里保存着,但是她之后未必会回国发展,再放在我这里很奇怪。我就在参加她毕业典礼的时候带过去了,让她自己处理。”
“她收下了?”
“嗯。”
“她……有没有读,哪怕一封?”
“我不知道。”
卡珊卓从亚历克塞那里拿到他两年间不曾停止的来信后,决定彻底拉黑他,成为他人生中触碰不到的鬼魂。阿波罗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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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也就是说,这个身份最初承担的职责是发泄情绪。
a: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一整个移动硬盘的demo音频。由于我抵达了临界点,我忽然变得非常想要和人分享我的情绪,觉得那也许会让我好受一些。于是我选了其中一首重新编曲然后录制,让原本很凄惨的歌听上去很轻快,然后就上传到了油管。
q:你说的是“honeyb”(蜂房),也是你上载流媒体平台的第一首单曲。用蜂后、蜂巢、梳子(b)串联起来的歌词简单,但也非常有效。至今它依旧是播放量最高的单曲。这首歌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a:只是一首平凡的失恋情歌,至少我努力让它显得如此。
我希望的音乐是轻盈欢快的,像泡沫和玻璃,透明简单,一眼看到底。我想用这种风格的音乐讲述不那么愉快的事。比如失去。
q:“听上去很快乐的悲伤歌曲”,这确实成为了的招牌。那么你创造这个虚拟形象的初衷是否实现了呢?
a:让听众分担我的情绪?并没有。我很快发现那是不可能的。
听我的音乐的人也许能在我的词曲中找到可以代入的影子,但那唤起的是属于他们的感情,困惑,痛楚,喜悦……最后我拥有的情绪还是那么多,并不会因为我个人频道的订阅用户到达一万或是十万发生改变。
q:即便如此,你还是隐藏身份以的名义活动了两年。同样的,你还在本科时就以笔名投稿获得了诺兹诗歌新人奖。选择匿名创作是否有别的原因?
a:有一个惹眼的姓氏是很麻烦的事。我不希望因为我是谁的孩子吸引注意力。身边听过我音乐的人、我分享过诗作的亲朋好友应该不难猜出那都是我。我没有刻意对他们隐瞒,但也没有主动透露还有hyaths都是我。我必须感谢他们没有爆料戳穿我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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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卡珊卓听到名下的作品,她就会知道那其实是他。
阿波罗很清楚这点。他们太熟悉彼此了,包括他的歌声。更不用说他许多即兴创作的demo录音里混进了卡珊卓的笑声。后来以之名发表的曲子里不乏她在旁边时写的。编曲虽然完全不同,但旋律并未大改。
“honeyb”是例外。
卡珊卓拿走阿格拉大宅里个人物品的那天,阿波罗并没有如约离开回避。他把自己锁在顶楼的阳光房里,听着下面的脚步声,打开抽屉橱柜的响动,最后是搬东西下楼的动静。美狄亚陪着卡珊卓来,女孩儿们交谈的声音低低的,听不清楚。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做。
也许还心存侥幸,希望会天降一个良机,比如宅邸失火,让他有理由匆忙地奔下楼去,再见卡珊卓一面。
但最后响起的是汽车远去的声音。阿波罗冲出去,卡珊卓的车已经消失了。
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室内,迷路般从一个房间游荡到下一个。卡珊卓在这里生活留下的印迹抹消了。和奇幻故事里某个人的存在彻底消失的效果类似,他举目所见,到处缺了一双拖鞋、一个杯子一把牙刷,衣帽间空了她的一半,诸如此类的空白反而鲜明得仿若拥有实体。
在那个时候,阿波罗才真正有了与卡珊卓分别的实感。
在房子里他无法呼吸,阿波罗最后躲进常用的车里。雪后的阳光刺目,他翻找太阳眼镜,却在储物隔板后发现了一把梳子。卡珊卓有时候会坐在副驾驶座上,用它整理发型。
那成了与卡珊卓的三年时光留在他那里的唯一实证。
回想着那一刻的了悟,阿波罗写出了“honeyb”。这首歌的诞生过程他没写在信里——没错,即便在被全面切断联络后,阿波罗依然给卡珊卓写信,只是改由狄俄尼索斯每月一次转交。
他知道卡珊卓收到了,但只是收到,依旧没有任何回音。
亚历克塞肯定向妹妹描述过阿波罗找上门的失态,或许卡珊卓只是觉得退件会引发过激反应。确实,如果她连信都不肯收,阿波罗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他依旧写信,怀着她不会拆开任何一封的确信写给她的每一封长信。他告诉她这个身份的诞生,描绘那一年的秋季。
以名义发布的歌倒并不是独独写给她听的。第一张实体ep发行通过创作平台众筹资金,那时候他的油管订阅人数不足5000,最后在截止日期前一个小时勉强达到了最低筹资金额。
阿波罗翻看赞助用户名单,发现了一个id零零散散投入不少,隔一两天注资一些,像是在观望其他人的赞助情况,想要确保实体ep能够顺利发行。
这个id有些眼熟。
他很快发现,推特上经常点赞账户每条音乐动态的用户有同一个名字,没什么意义的数字和字符,像是关联同一个邮箱随机生成的序列。完全是出于好奇心,他点进用户主页。头像是默认图标,没什么原创内容,最近的一条推文是小动物视频转发,两年前的。
像个小号。
荒谬的臆想攥住他的心——会不会是卡珊卓?可除了众筹平台的用户主页赞助成就单位显示的是g国货币,他找不到证据。
就算真的是卡珊卓,那也只让阿波罗愈发困惑,有时甚至生出无处安放的恼怒。
切断与他的联系方式,却又藏在网络的迷彩后认出他、支持他,她的心意若有似无,她的动机是无法解开的谜题。
她与他无关的新生活也是仅能从工作账户中瞥见轮廓的幻影:
卡珊卓成立了自己的摄影工作室,工作室ins账号时常分享一些幕后花絮以及能够公开的成品。阿波罗学会使用小号,默默地关注点赞。
工作室逐日步上正轨,终于接到为某人气剧集第二季拍摄概念海报的委托。概念宣传图一出,工作室的粉丝数涨得飞快。卡珊卓自然变得更为忙碌,许多明显是主理人撰写的宣传博文的发布时间经过时区换算,都是g国的凌晨。
阿波罗的睡眠障碍依旧严重,于是非常诡异地,就变成了他与她常常在同一时段出没而后消失。即便她并不知道。
然而他某一天睡醒时,关注对象寥寥的时间线最上端跳出的是,卡珊卓的工作室暂停运营的声明。就在前一天,这一账户的story还发布了摄影棚的杂乱日常。
【主理人好像在工作室失去意识了】
【天啊(祈祷)(祈祷)(祈祷)】
【我怎么听说是设备故障?】
评论区挤满了不断刷新的惋惜感叹和揣测,满屏艳丽的emoji花成张牙舞爪的纹样,阿波罗太阳穴突突地狂跳。
再回过神他已经下了飞机,身处g国首都切斯特国际机场。
而后阿波罗猛地意识到,他不知道卡珊卓在哪家医院。
他甚至无从知晓她是否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