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就在眼前。
一切的哭声喊声, 包括老道的念念有声,谢嘉仪都再听不见。犹如身处不见底的炼狱,她只能看见前方的——西门, 西门也在一片血红中模糊成一片。可她死死看着前方, 朝着那个方向一步步前行, 到最后是——爬行。
在爬入西门城楼的瞬间,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撕裂了。她无法形容那种痛, 也许五马分尸,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要出西门。
天有能耐就让她死,如不能, 她要——出西门!
天要她趴着,她偏偏要站起来。天不让她前行, 她偏要出西门!谢嘉仪几乎像带着一身粉碎的骨头一样, 摇摇欲坠站起了身, 血红的眼睛只看西门。
当谢嘉仪踏出西门那一步的时候, 所有的痛楚突然凭空消失, 就像它们凭空而来一样。
城门后的老道猝然抬头去看天,朗朗白日, 但他却看到帝星动了。
“这不可能....."老道念念有词, “这绝不可能!”
他再次向帝星方位看去, 看到有小星隐现,有冲天蔽日之势, 五方避让。一直平静看着世间苍生挣扎的老道陡然有癫狂之态, 嘴里喃喃的都是:“圣天子要再次现世了.....师兄做到了.....师兄做到了!”
当年师兄下山预言了大胤五世而斩的命运, 那个预言的另一半是:异族突起, 群雄相争, 这块土地将陷入长久乱世,生灵涂炭。这样多年,师兄一直在寻找改变的哪怕一线生机,可拥有帝王命格的任何一人都是碰不得动不得的。
直到出现一个愿意给出全身帝王血的人,他只求送一人重入此间轮回。
随着晴空隐现的星宿再次褪去,癫狂的老道渐渐平静,他的视线落在了西门前血染青衣的女子身上。
最后,老道的视线落在了前面女子的腹部,久久无法移开。“圣天子现世——师兄做到了.....”
在旁人看来,神神叨叨的老道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原来天命真的可以改,师兄是对的,自己才是错的!可他无限悲悯地看向前面的郡主,可是她最想要的,终究还是——不可能。
他看着郡主,仿佛透过郡主看到了他那个同样执拗的师兄,为了这一线生机,他天赋异禀的师兄碎了自己的元魂道骨,早已身死道消。
如意在郡主踏出城门的那一刻上前扶住了她,谢嘉仪噗喷出了一口血。她却顾不上别的,把手中染血的令牌递给如意,“你去!”
所有莫名的怪事,所有的屏障都消失了,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谢嘉仪看着如意持着令牌顺利纵马向前,她终于笑了,晕倒前她喃喃道:“陆大人,今生我只想与你白首。”她没有辜负父母教导,没有辜负兄长的牺牲,她没有对不起自己皇族的身份,她从来都没有。剩下的,她只想与陆大人白首,“赌书泼得消茶香”,如果陆大人喜欢,她想,她也会喜欢的。
陆大人,无所不能,那能不能许昭昭以白首?
谢嘉仪再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她一醒来就看到风尘仆仆的如意,如意是笑着的。
谢嘉仪还没说话,苍白的脸就笑了。
陆大人,果然得救了。
她听到如意说:“郡主这下子可放心了吧。”
“如意,我要去况城。”如今已是深秋,在这个秋天结束前,她要一直看着陆大人,说着立即抓住如意的手:“你可告诉陆大人,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能去川南!”
如意笑:“陆大人听到都笑了。”陆大人怎么可能去川南。
谢嘉仪也忍不住笑。
明明一切都好了,可是谢嘉仪还是等不及一样,立即就要往况城去,如意只有领命的。郡主说的,就是他要做的,如意从来不问原因。
这日下午,谢嘉仪的车队到了况城。
这里更冷了,冷而荒凉,怪不得北狄但凡有一点生气,就想着南下。北地繁华本来就差大胤京师和南边苏杭金陵多了,可是北狄这边即使最靠南的城池,也把大胤北地衬成繁华都市了。
如意帮着郡主笼好斗篷,她一下车,就看到正快步出城门的陆大人。
谢嘉仪招手。
陆大人大概太高兴了,也冲她挥手。进出城门的就连伤员看着他们的郡主和将军都忍不住跟着人群起哄。就在这时,一个伤员似乎撑不住,在经过陆大人身边的时候倒了下去,陆辰安伸手去扶。
他几乎是瞬间就感觉到不对,可是他的左手已被此人扣住,而他的右手,早已经不够快。
一支淬了剧毒的袖箭就这样射入陆辰安的身体。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甚至陆辰安倒下的时候,他身边的人都还在快活地笑着,都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陆辰安意识到死亡降临的瞬间,就看向谢嘉仪。
他想念,他的郡主。
谢嘉仪脸上的笑容还没落,就茫然朝着倒下的陆辰安奔去。
见血封喉的剧毒,是大胤皇室的秘药。他知道,他遇到了“枭”。世祖元和帝诛杀闵怀太子满门后,意识到跑了一个才满月的孩子。斩草除根,不做就罢,做了就必须做彻底,这是元和帝的信条。“枭”组织,没人知道它的存在,这个组织只领了一条帝王令,诛杀闵怀太子血脉,不死不休。
谢嘉仪扑倒在陆辰安身边,茫然看着大口大口的鲜血从陆辰安嘴里涌出。
一直到这一刻,她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整个人抖成了筛子,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而陆辰安甚至抬不起手,再碰一碰他的小郡主。他只来得及说一句破碎的,“昭昭.....对不起”,他想再多看她一眼,可他已经看不到了,他想告诉她这一生遇到她多好,他想告诉她只是心悦她就令他觉得快乐,可是他倒下的时候,视线模糊中看到了他的郡主茫然却痛不欲生的脸,他没有再说别的,依然只是最后三个字:“对.....不.....起”。
有千言万语想对你说,可都已经来不及。
谢嘉仪,陆辰安心悦你。
谢嘉仪,真的,对不起。
我为闵怀太子之后,正是你的表哥,本当与你青梅竹马。你可是太祖为我定下的妻子,比指腹为婚更早的钦定。可惜,我既不能做你的竹马陪你长大,也不能陪你走完这坎坷的人生路,与你共白首。昭昭,对不起。
天降大雪,让无声的人白了头。原来北狄的雪,来得这样早。
她握着半个王朝经济命脉,重振北地谢家军。她做了很多事,她拥有了很多很多东西,可是她又好像,一无所有。
谢嘉仪想放声痛哭,想悲号出声,可是她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把自己的脸靠上了陆辰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