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潺潺。
云缓低咳了两声。
他说不清为什么咳嗽, 大概春天到了,天气忽冷忽暖,风中飘来不知名的花粉,所以这些时日总是低咳。
后半夜就开始下雨, 点滴雨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顺着青瓦低落在地上, 每一声都穿过纸窗传到了房间里。
云缓睁开了眼睛。
天色已大亮, 新换的烟墨色床帐上以银线绣着蝴蝶花纹,云缓不知道为什么床帐会换成这么暗淡的颜色,光都不怎么能从外面透进来。
他从床帐里伸出一只手, 修长的手指撩了深色帐幔,接着一身素色里衣的云缓从里面光着脚走了出来。
对了,现在并不是清晨而是午后, 天色大亮自然正常。
至于午睡——昨晚云缓被雨声吵得心绪不宁,一直没有睡好觉, 白日里才有心思补一场觉。
茶水在红泥火炉上沸腾滚动,茶叶经洗冲过后,将澄澈的泉水染成浅浅的绿。
云缓漫不经心的坐在桌前喝茶,宽大的白色外袍披在清瘦的身上, 侧颜在窗边光亮下而有些许温柔。
王妃那边派了人来请, 他晚些时候要向王妃请安, 不晓得慧明这个老和尚还在不在王妃那边。
这几天王府里人来人往,凛州其他家族知晓伯山族的王子和公主过来了, 纷纷来王府做客庆贺。
每天晚上都能听到花园里传来的各种乐声。
......
陌那持与陌那鸢这次过来,肯定是想同凛州联姻稳固关系。
凛王在凛州的地位不言而喻, 尽管凛州成了麒朝的领土, 只要凛王发号施令, 凛州各个郡县的族群都愿意听从他的命令。
凛州可以归顺在麒朝手中,自然可以再分裂出来。
伯山族是一个很开放的部落,从他们狂放不羁的衣着上便能看得出来。
这里的族人无拘无束,男男女女只要互相喜欢,便能缔结婚姻生活在一起。
简而言之,陌那持可以娶凛王的一个女儿回去,也可以带凛王的一个儿子回去。
陌那鸢同样,倘若陌那鸢带回去一个云家的小姐,她以后在伯山族不用再嫁人,可以分割更多伯山族大汗的财产。
在自由之下,这些部落同样残忍。他们承认强迫而来的关系,在伯山族,倘若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但另一个人不喜欢他,只要他能将对方驯服,对方便属于他。这种驯服既包括情感上的追求,也包括一系列的暴力手段。
所以伯山族无论男女都能征善战,别看陌那鸢长得十分漂亮,凛王府七个公子之中,能打得过她的恐怕只有世子与二公子云永泰。
凛族内部阶级分明,崇尚高贵的血统,长幼有序尊卑分明,把非贵族的子民视为牛羊一般的奴隶。
这个部落更崇尚武力和年轻康健的躯体,年龄较小的孩子一旦长大,那他便是部落的继承人。
陌那持年轻、英俊,身体强壮,毫无疑问的,他肯定会是伯山族下一个大汗。
伯山族的臣民们都尊重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王子,但是,陌那持自幼便喜欢男子。
午宴上,陌那持不耐烦的举着酒杯,他冷酷的目光落在陌那鸢的身上:“你有没有见到王府的小姐?”
陌那鸢嗤笑一声:“大概因为麒朝的使臣在这里,凛王这些天对我们客客气气,不敢让他的女儿们出来。昨天晚上我偷偷溜到了各个小姐的院子里看了看,她们之中有些确实漂亮,可是,并不符合我的要求。”
陌那持长眉蹙起:“哦?”
陌那鸢道:“我说过,我只会选择比我漂亮的女子成亲。”
陌那鸢野性难驯,她对大汗之位有觊觎之心,陌那持早就看陌那鸢不顺眼了。
只是,伯山族看得惯兄弟为了权力互相厮杀,却看不惯男人杀害自己的母亲和姐妹。
如果陌那持贸然除去陌那鸢,一旦被人发现,他在伯山族便声名扫地了。
陌那持并不希望陌那鸢找凛王府的小姐,他希望陌那鸢随便找个伯山族的男人嫁了,日后再不回来争抢自己的汗位。
陌那持绿色的眼睛扫了她一下:“你随意,我不会管你。”
“说起来,王子不也没有找到心仪的人?”陌那鸢笑笑,“凛王府里的五公子,还有那个堂公子,长得应该合你口味吧?”
陌那持看了云煜一眼,再看向云尧。
这两人都是那种长相斯文的,最起码不是世子云广陵及云永泰这种强健壮硕浑身肌肉的类型。
说实话,这两人确实算得上万里挑一的好看。
陌那持道:“那位五公子城府深沉,他看我的目光里带着算计,似乎要对我做什么坏事,绝对不是善类。至于那位堂公子,他穿着品味不错,打扮得十分出色,但是,他的性情不够稳重,眼皮子太浅,带回家去会给我惹大麻烦。”
这次来凛州,陌那持带来了许多珍宝献给凛王。
按理说,应该让世子先行挑选,明面上是挑选,实际上是按照次序去拿,因为物品的尊贵程度都按照次序排好了。
结果云尧凑到了最前面,眼巴巴的说他想要这个想要那个。
这么郑重的场合,无论如何云尧都该谨遵本分,等凛王自家的公子挑选过后他再挑选。可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样做有什么不妥,事后反而自证身份般对陌那持道:“我在伯伯面前长大,伯伯很偏爱我”。
陌那持以后要继承汗位,在伯山族,大汗的正妻被称作恪尊。要是陌那持娶云尧这样的恪尊,日后家里来了客人,客人献上什么东西,他还没有发话,恪尊便不知礼数的上去挑选,那像什么样子。
这个堂公子虽受凛王喜爱,实在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陌那鸢玩味一笑:“七公子呢?接我们那天他出现了,他真是风雅啊,恐怕整个凛州的奇珍异宝堆积在凛王府中,灿灿光华不及他容色半分。”
陌那持:“……”
陌那持知道陌那鸢讲话实事求是,很少夸张。
现在陌那鸢毫不避讳对那个七公子的赞美,他反而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陷阱。
陌那持道:“未必如此。”
陌那鸢这番话本就是为了试探陌那持那天有没有看到云缓。
眼下听他这么讲,那就是没有看见,不然他肯定不是这样的回应。
陌那鸢同样不希望陌那持得到凛王府的襄助,她对汗位有几分想法,奈何她不是最正统的继承人。
云缓的事情,陌那鸢这两日打听过。
据说这个小公子是王妃的小儿子,自幼体弱多病温柔乖巧,因而王妃十分宠溺。王妃生的儿子往往会尊贵一些,加上这个小公子生得过分动人,陌那鸢多多少少会担心陌那持会看上对方。
现在看来,王妃这些时日不准小公子出席这些酒宴,陌那持完全没有接触到这个小公子的机会。
如此也算顺遂了陌那鸢的心意。
陌那鸢素来神出鬼没,她不像麒朝这些大家闺秀般穿着厚重的衣裙,一身利落的衣着方便她各处奔走。
傍晚时分,云缓要去王妃的住处请安。
走到半路上,突然听到声响,一串微黄的手链落在他的脚下,云缓忍不住抬眸,看到一位穿着深青色长裤的姑娘晃荡着双腿坐在墙头上。
麒朝的姑娘不会穿这种裤子出门,在她们看来这极不雅观。
伯山族无论男女都要出门狩猎和畜牧,他们追求干脆利落,男女都穿裤装。
云缓把陌那鸢的手链捡了起来:“公主,你的手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