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许千阑坐在庭院的蒲垫上,抬头望月。
江暮在他身边,一眼不眨地看着那只虎。
风清月明, 满庭花香。
然后,许千阑伏在桌上睡着了。
江暮放下茶盏, 挥袖将他挪到屋里床上, 自己继续看着这满庭飞花, 以及那只老虎。
看了许久,他拨了拨已空的茶壶, 向那院中水榭缓缓一勾手, 一道水流立时飞来,哗啦啦落在他身边, 幻化成了一道人影,看上去好似个人形态, 但仍是水流的样子,些许透明,又在月下泛起点点的光。
这水流幻化的人影提起茶壶, 飞身自旁边的房间,打好了水,轻轻放回在他的手边,缓缓给他倒上,指端在杯盏周边拂过,须臾后,那水已没有热气, 他恭敬将杯盏举在江暮面前。
江暮接过杯盏, 那人影立刻重新幻化为水流, 回到了水榭之中。
屋内的人洗浊之法效力已用完, 那只虎慢慢消散了身形。
江暮没什么睡意,再向水榭一勾,两道水流飞出,幻化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影,只有轮廓,依旧是水样透明,飞在庭院上空,携着山花轻灵舞动。
一场舞看完,他终于困了,微微眯眼,那两个舞者飘然落地,轻柔地替他摘去发簪,褪去外衫。
他起身,他们就恢复成了水流,落入水榭之中。
水天之幕数千年,他从来不需要自己动手做什么,也从来不用多言。
大抵也正因为不需多言,他几乎都要忘记怎么说话。
殿内的人睡得正香,他坐在床畔看了须臾,若有所思,面上微有肃然之色,仿若面临着很艰难的抉择。
“你睡在正中间,我……睡哪?”
过了会儿,他想起来是自己把人搬到这里的,那就是他放在正中间的,一时又叹了口气,想再挥袖给他挪一挪,抬手之间一顿,还是放弃了仙法,俯身以手臂轻轻将他往里推了推。
沉睡的人蹙了蹙眉,抓住手臂抱进怀中。
他被这力道带得往前扑了一些,唇角自床上之人的眉梢划过,他微一怔,带着淡淡的笑,缓缓抽出手,指端在那眉梢抚了抚,脱衣睡觉。
清晨醒来,再是教习,日子寻常倒也有趣。
很快,应梧玉禁闭之期满了,一行人去往药灵谷。
药灵谷四面环山,山体常年青翠葱郁,灵气缭绕,谷中皆是灵花灵草,还没进去就能看见那被灵花晕染的各色灵气,在花丛草丛上浮浮荡荡,若一道道小小的彩虹。
这里位置只有微明宗一个议事大殿的大小,也没有建筑那些巍峨大殿,都是小小的竹木房子,一间一间的,错落有序排列在花丛中。
这里弟子不算多,但个个医术精湛,正因为人不多,收病人的要求很高,高到百万灵石。
一个双层木屋是谷主的待客之处,他冷着一张脸走进来,看上去不过中年,精神抖擞,衣着素雅但材料不菲,见到江暮时脸色方才好转,礼貌温和地寒暄一阵,尽了待客之道,还说好晚些时候去看看的病。
而后,便迅速变脸,先劈头盖脸把应梧玉骂了一阵,应梧玉不服气,逮着岑潭兮大事小事一通告状,谷主又将岑潭兮数落一阵,而后拍案而起:“你们俩去后园种灵草,不种满不许回来。”
两人垂着头走了,这边江暮与许千阑安排去了另一个双层木屋居住,药灵谷屋子不少,但许千阑是来照顾师叔的,便安排了住一起,那双层木屋有三间屋舍,够他们住。
两人又去拜会了师母,回到住处后,许千阑道:“师叔现在可明白师兄为何要来我来陪您?”
“怎么说?”
“因为师兄一来药灵谷必被罚,应谷主表面上是罚了两个人都去种灵草,但其实还是偏心他自己的孩子,心疼四师弟被关了两个月,变着法的想给师兄一点教训。”
他把鼓鼓的乾坤袋放下,多是师叔的东西,单是灵泉水就带了两桶,还有那软垫,枕头,被褥,流霜殿里都是特制的,上回去宝器宗没带什么,结果师叔就不吃不喝不睡,这次他能拿的都拿了。
“应谷主若不是如此娇惯四师弟,四师弟也不会养成蛮横性格,不过,自己的孩子,多宠一些,也没什么问题,我若是有父母,一定也很宠我,但是我肯定也会很听话,不会那么骄纵。”他在这屋中转了一圈,“药灵谷很美,师叔要出去转转吗?”
“好。” 江暮点头,两人一并出去走了走,繁花满山随处皆是流光溢彩,的确是很美的地方。
转到午时谷中设宴,大概是提前交代过,有一部分的饭菜是给江暮单独做的,清淡精细,也是有心。
只是席间不安生,应行霄因为儿子被关禁闭还在不悦着,但他又不能说他儿子没错,表面上把气撒到应梧玉身上,其实是发火给岑潭兮看。
应梧玉随便说一句话,就挨一顿骂,再说一句,再挨一顿骂。
到最后他只能闭口不敢言。
师母有心劝一两句,也惹得一通骂:“哎我说你,你为什么不回家啊,微明宗才是你家,你总呆在这里干嘛,你一个人呆在这里也就算了,现在肚子里还揣着一个,我还伺候你两个?”
师母倒是一点也不生气:“微明宗每天一大早弟子们就要练功,太吵了,那里也不如这里花草繁茂,何况,这里怎么不算我家了,我是在这里长大的啊。”
“哼。”
这一桌吵吵嚷嚷,江暮和许千阑闷头吃饭,他们俩算外人,插不上话。
应梧玉听得奇怪之处,又忍不住开口:“姑姑真怀孕啦,真是神交?”
无人应声,在这种场合不大适合聊这般私密的事情。
但应梧玉没眼力劲儿,偏要继续:“爹你不诊断诊断么,什么神交有孕,从来没听说过,别是什么怪胎吧?”
吃饭的人微停筷子,大家嘴上不说,其实都这般怀疑过。
应行霄白了他一眼:“你当我是吃白饭的吗,早就诊断过了,是正常的。”
他的医术是信得过的,既这般说,大家也没再问了。
饭后应行霄来给江暮号脉,他不喜旁边有人,许千阑没什么事儿,便去后园看岑潭兮他们种灵草。
应行霄诊断了半晌:“江尊者脉路并无阻塞,只是灵气储存困难,一导入就容易扩散,然扩散出来的灵气又得以净化,也是奇怪,仿佛尊者是为了净化世间而存在。”
他又探了许久,最终仍是无奈一叹:“尊者大概是天生的圣贤之人。”
江暮低眉冷笑了一下,那眼中一抹绯红闪过,须臾消散,抬头的时候已是温和笑意:“过奖了。”
“不过尊者气虚之症似乎由来已久,我试着给你调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