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失踪当天他把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自然包括学校。
号码由森鸥外申请,但实际持有人应当是太宰治,所以他才从没接到过来自学校的通知。
“他每天都坐公交去港未来21区,甚至是羊的成员。”小田和也咬了咬腮帮子,“别告诉我你和警署前后吵了那么多次,实际上为了太宰治,而不是狗屁的儿童保护。”
“……是的。”神乐绮罗疲惫地说,没什么好否认的,战后遍地都是流浪儿,而他也从不是高尚到能被裱进框里,供人瞻仰的圣母耶稣基督……随便哪个都好,反正不是他。
十指深深插入发根,神乐绮罗垂着头一遍遍回忆到底哪里出错了。
直到战场上支走治为止,小孩的情绪虽然不高,但远不到受刺激的程度。
他当然调查了之后的事情。
治去了一趟羊又很快走了,惯例坐上回学校的公交车。
下车后在鹤见川旁呆了一会儿,然后失去踪迹……
“很好、”小田和也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所以我帮着你,和警署迂腐的糟老头子对喷了那么多次口水——呵、不是为了见鬼的日本花朵国家未来,而是因为你对家里的崽子偏心到没边了。”
“你知道羊根本没有收敛吧?日本花朵都是这群家伙的话这个国家就完蛋了!”小田和也恨铁不成钢。
实际上羊一开始有收敛几天,只有几天,紧接着九十度拐弯、变本加厉。
警署方面不断朝异能特务科施压,压力都是神乐绮罗和他顶住的。
视野里莫名泛着黑点,神乐绮罗晃了晃脑袋,却没有缓解迹象:“抱歉和也……找治的时候我顺手把羊的事解决了。”
没有治,闹剧失去了继续下去理由。
小田和也惊恐地看着他:“解决了?什么意思?!”
神乐绮罗深呼吸了几口,他终于感觉好了一点:“字面意思,最多两三天,到时候麻烦你安排警署收容羊的成员进少年犯教养院。”
“羊之王呢?”小田和也追问。
中原中也的异能太强大,除了神乐绮罗,旁人根本无法对付。
“羊会解决的。”神乐绮罗拿起打刀,他要再去一次擂钵街。
太宰治失踪的那天森鸥外也失踪了。
虽然他更倾向于森鸥外躲在某个角落养伤,但时间太巧,他不得不怀疑。
“绮罗。”小田和也拦住他,“你就没想过太宰治是自己走的吗?从记录上看,他压根不喜欢你安排的生活,他就像一株渴望野蛮生长的草,你非要把他移植到花盆里。所以草长脚跑了也情有可原——”
神乐绮罗动作一僵,本就惨淡的唇色被他用力抿到发白。
小田和也懊恼地吞下剩下的半句话。
“总之你别太担心,小崽子可比你聪明多了。”小田和也安慰道,“没准玩够了就回来了。”
看了太宰治的“光辉事迹”,他不算忧虑。
在小田和也看来,太宰治绝对是自己一个人跑了,按小孩的机灵劲儿,指不定又骗了哪个好心人,不知道过得多舒坦。
也算
件好事。
小田和也心道,至少太宰治一跑,神乐绮罗的工作效率重回巅峰,这不,困扰警署两三个月的问题一两天就解决了。
小田和也拍拍他的肩膀:“至少告诉我羊是怎么回事?我得写报告交给警署。”
神乐绮罗绕揉了揉眉心,疲顿不堪地说:“报告我会写的,麻烦和也帮我继续留意治有关的消息。”
他不是不知道,如果治主动离开,一定安排好了后路;如果被绑架,既然冲着他来,小孩更不会有事。
神乐绮罗只不过做不到不忧心而已。
连报告都愿意写了……小田和也心知劝不动他了:“行吧,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神乐绮罗再次来到擂钵街。
短短两天他跑了不下十趟,从擂钵街入口到羊、再到郊外诊所,路上每座房子的分布,每口水井的位置,甚至多块石头少棵树都能分辨出来。
轻车熟路来到诊所的木屋外,地上的折痕变了,森鸥外回来过。
神乐绮罗正要推门而入。
一道小孩子的声音叫住他。
“骗子!你明明承诺中也,只要羊不越界军警就不会对羊动手!”
神乐绮罗顿住开门的手,回头。
是白濑,最开始偷了治的钱,并且在长达五六个月的时间里,每天拿走小孩零花钱的家伙。
“你错了。”神乐绮罗冷淡地说,他分不出多余一丝心情理会他们的过家家游戏。
“没有遵守合约的人是你们;其次,就算你们遵守,合约能否进行从不取决于羊。”
而是取决于治想和你们玩多久。
“最后……”神乐绮罗淡漠地问,“新的交易内容,你们告诉中原中也了吗?”
“你、”白濑脸色一白。
当然没有。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告诉中原中也。
面前这个恶魔一样的男人趁中原中也不在,轻易突破防线,他们引以为傲的武装小队迅速溃败,子弹和□□对神乐绮罗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对方就这么闲庭信步走到据点,甚至毫不在乎地收刀入鞘。
然后对他们说:“我隶属异能特务科,如科室名字所言,我们只负责收容异能者。只要你们选择与军警合作,交出中原中也,羊就能继续存活。反之,军警将立刻接管羊的一切。”
“主动合作与被动合作,请诸位尽早考虑清楚。”
而现在,恶魔对他说:“所以呢,你现在假惺惺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无形的压迫感叫白濑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根据你的要求,我们打听到太宰治离开羊后在鹤见川附近出现过。”
得到消息的神乐绮罗并没有如白濑所想的那样欣喜若狂,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多抬一下。
某个瞬间,白濑从神乐绮罗脸上幻视到太宰治平日里懒得搭理他们的无动于衷申请。
“我保证消息是真的,有人看见了!”白濑提高声音,急切地证明自己。
“嗯。”神乐绮罗轻轻应了声。
没有不相信,但他已经找过了。
“等、等等,只要我们遵守约定,军警会放过我们的,对吧!”白濑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慌乱地问道。
神乐绮罗瞥了他一眼:“当然。只要你们完成交易。”
军警会放过你们,但警署和法庭不会。
神乐绮罗推门进入诊所。
森鸥外躺在往常病人躺着的狭小手术床上,一圈一圈的绷带将他从头到尾裹得像个木乃伊。
唯三露在外面的是眼睛、鼻子和嘴。
森鸥外把门外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从神乐绮罗打发傻小子的三言两语,他推断
出事态全貌:
第一次和中原中也单独合作离间羊之王与成员,第二次合作让成员背刺羊之王,最后异能特务科尽收渔翁之利——
“是我眼拙小瞧神乐君了。”森鸥外说话时总带着一股嘲讽感。
神乐绮罗哪里是什么道德高尚、思维逻辑简单的“好心人”。
正相反,对方底线灵活,或者干脆点说,底线名为太宰治,无论哪种意义上的捅刀都快准狠,一刀切入要害。
“每一个实验体,初始数据都设为顶尖才投入培养皿。”
只是在神乐绮罗短暂单一的人生中,他从不需要用脑子,而不是他没有脑子。
更何况,能一字不差记住成千册书籍的大脑,回沟都比别的实验体多两折。
神乐绮罗从金属托盘里捡起手术刀,借森鸥外身上的绷带,将刀锋上氧化成褐色的血一点一点抹干净。
慢悠悠的动作看得森鸥外冷不丁一颤,左右两边眼皮狂跳,浑身上下伤口发作。
完蛋了,看神乐绮罗眼底下的青黑程度,就知道至少一天没睡。
森鸥外可不敢赌神经尤其脆弱的神乐绮罗会做出什么事。
没看到这家伙连小孩子都懒得放过了吗?
“太宰治又怎么你了?”森鸥外连忙赶在他之前开口,以表达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一片赤诚之心。
“你不知道?”神乐绮罗定定地看着他,乌幽幽的瞳孔暗地吓人。
森鸥外假笑了一下,可惜脸上的绷带吞掉了他百分之九十的表情。
从神乐绮罗的角度看去,森鸥外只有嘴边的绷带勉为其难地抽动了一下。
“拜你所赐,昨晚我差点在停尸间里睡去,而不是在逼仄狭小的三流诊所里醒来。”
“……”太过疲惫的身体叫神乐绮罗无法很好地集中注意力,他不由得分了一会儿神。
治最近说话越来越毒,一定有森鸥外的功劳。
“神乐君,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森鸥外礼貌地问。
神乐绮罗眨眨眼:“——有没在听。”
森鸥外翻了个白眼,这一大一小连敷衍他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喜新厌旧很严重的太宰君,说不定只是单纯对你腻烦了而已——你先放下刀……”
哐当,神乐绮罗把手术刀重新扔回托盘里。
“我不想再听到这种话。”他烦躁地说。
一遍两遍三遍,到底要提醒他多少次“治不要他了”?
为了防止神乐绮罗因找不到太宰治而持续神经衰弱,最终导致发疯无差别袭击里世界所有势力——
森鸥外给他提供了几个方向。
“你可以查查擂钵街周围的帮派,或者21区还没暗杀过你的黑手党。”
其实森鸥外心里大概列了三五个嫌疑最大的目标。
但他既不想让神乐绮罗太好过,也不想主动揽责,免得最后清算,这口黑锅一个回旋镖背回他身上。
“你打算怎么做?”长脑子的神乐绮罗少见,森鸥外忍不住试探。
“从头到尾揍一遍。”
“……”你还是你,简单粗暴的你。
在森鸥外诡异的眼神里,神乐绮罗离开前顺走了白大褂口袋里的烟。
但神乐绮罗还是问流浪汉借了个火,点燃了烟。
“咳咳咳、”一连串的咳嗽声从喉咙涌出,呛得他眼角全是泪花。
神乐绮罗的狼狈模样逗笑了借火的流浪汉。
流浪汉裹紧身上的纸板箱,看着他颓丧糜烂的神情,叹了口气:“大人,心情不好去神社
拜拜吧,会交上好运。”
看来有钱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神乐绮罗瞥了流浪汉一眼,他并不相信鬼神之说。
不过,他感受到了流浪汉的好意。
在口袋里摸到一把硬币,也没看面额,神乐绮罗松手,硬币叮叮当当砸入流浪汉的破碗里。
流浪汉盯着好几枚两千円的硬币,不敢置信瞪大眼,忙不迭拢到怀里。
收好硬币,他注意到羊的成员又惊又惧地老远就绕过神乐绮罗。
流浪汉若有所思,叫住走出几米远的神乐绮罗:“大人正在找人吗?”
“前天下午两点多,我见过黑发的孩子和一个黑发警察,不、制服和正式警察的不一样,在鹤见川最大的那座桥旁。”
那道微微弓着的颓唐身影蓦地停下脚步,缓缓站直了。
神乐绮罗重新走到流浪汉跟前,蹲下,盯着他:“为什么没有告诉羊?”
流浪谈被他突然锋利的眼神盯得喉结不停滚动:“因、因为保护费两个月涨了三次。”
而且羊之王不问缘由地护短,他想待在这里就不得不交。
闻言,神乐绮罗摸出身上所有的钱,拉开流浪汉的衣服,一股脑塞到里面:“马上就会有人揍他们了。”
没了中原中也保护,羊的成员进了少年犯教养院可没那么好过,就算那里都是未成年也一样。
他飞快赶往鹤见川,同时把这则消息转告小田和也。
“看上去像警察但是和正式制服不一样?那就是警察学校的学生,不过昨天下午两点还是授课时间吧。”
电话那头,小田和也轻啧了两声。
这下好了,不仅日本花朵要完蛋,日本警察也要完蛋了。
“绮罗你两天没合眼了,先回科室休息一下,我帮你调取警察学校的旷课和请假记录——”
“不用了。”
“?”小田和也疑惑。
鹤见川旁,站着一个身着警察学校制服的黑发少年,少年翠绿的瞳孔直勾勾盯着神乐绮罗,就像专门等着他。
神乐绮罗忽然生出一种感召,叫他的心脏剧烈地跳了两下,仿佛他没去神社,但好运依旧降临了。
他重复了一遍:“不用了,我找到旷课的学生了。”
江户川乱步读出他的唇语,反驳道:“明明是乱步找到了你!”
神乐绮罗一愣,从善如流改口:“对,他找到了我。”
“诶?”江户川乱步睁大眼睛。
竟、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明明其他人都像智障死不理解他说的话。
“请假加旷课一共是57人……”不等小田和也厘清关系,电话啪地一下挂了。
看在解决羊又主动写报告的份上——他忍!
江户川乱步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不去救太宰治?你们的猜谜游戏不是结束了吗?”
神乐绮罗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手指无法控制地痉挛,
他感到喉咙干涩:“因为我不知道治在哪里。”
江户川乱步沉吟:“唔……劫走他的异能者确实比较麻烦。”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看在太宰请我喝波子汽水的份上!”
“港未来21区东部九号废弃建筑下有个没备案的地下室,太宰治在那里。”
叮铃铃。
适时,神乐绮罗的电话铃声响起。
他接起电话的同时,江户川乱步风轻云淡地说——
“是绑架人的超过分要挟哦。”
“异能特务科收到了一段录像,”小田和也的声音惶惶,“我现在发给你,绮罗你看完先别急。”
【太宰治被
枪口包围。兰堂说话。
太宰治上车。兰堂愣住。】
画面黑屏后,映出一行白字,行文礼貌,内容荒诞。
“神乐君,请摘下你的心脏寄给我们,谢谢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