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蝉鸣,繁华殆尽。
窗子半遮半开,貌似是刚刚被风吹开了,“吱呀、吱呀”地来回响,扰人清梦。
房间里很安静,林三七坐了起来。
她在烛火灭掉的那一刻就睁开了眼,手里拿着一道符纸,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出房间。
黑夜静谧,星辰纷乱。
檐下的红绸灯笼微亮。
林三七也不知怎么的,一路往前走,越过数道长廊,像是前方有什么在指引着自己一样。
按理来说,清柳派晚上是有人轮流巡逻,可她走了这么久,一个人也没看见。
停了。
她看见了一道颀长的背影,对方一袭红衣,红袖翻飞,吴带当风,一头墨色长发散落,流淌在月色之下。
林三七怕是邪祟,止步不动。
直到他转过身来,端的是一张看似温柔良人的相貌,身形匀长瘦削,却异常形销骨立,皮肤苍白透明。
仿佛刚结成的初雪。
他兀自站着,腰封微松地扣着劲瘦的腰,一道锁链沉甸甸地系在伶仃的脚踝上,绯色衣摆晃动间能朦胧地看见。
她情不自禁地上前。
忽然,他施施然偏过头来。
唇角带笑,半张脸尽是血水,顺着下颌淌落,眼角一颗泪痣稠艳,眼神是平静无波的,底下却涌动着某些极度扭曲的情愫。
有种诡异的美感和破碎感。
落无悔。
穿红衣的落无悔。
林三七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喊这三个字:“落无悔。”
此话一出,他便化作点点萤火虫散了,飞向无尽黑夜,其中一只栖落在她的脸上。
林三七眨了眨眼。
萤火虫飞开又化作人形,落无悔站在她几步距离之外,缓缓地走过来,每走一步便牵动着脚踝上的银色锁链。
“哐啷哐啷”地响。
林三七心脏无端跳得越来越快。
他伸手覆上她的胸口,轻柔地,佛子般的脸染着愉悦的笑:“林三七,我想要你的心……”
她想动不能动。
想开口也不能开口。
林三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指一寸一寸地穿过她的胸口,将一颗还跳动的心脏挖了出来。
可奇怪的是她一点儿也不痛。
*
明月高悬,清柳派灯火璀璨。
房间里的床帘微微摆动着,榻上之人嘴里不停地呓语着,小脸皱成一小团,睫毛一直在簌簌地颤抖,像是梦到什么可怖的事。
烛火灭后房间一片黑暗。
落无悔坐在榻边,手指在林三七柔软的长发中穿过,指间徐徐地泛起酥麻,似水拂过皮肤,让人在舒服间不知不觉地沉沦。
渐渐地,他眉眼略一弯。
她梦到了什么呢。
居然会吓得冒冷汗。
他笑得更欢了。
不过落无悔也没打算进林三七的梦看,依然还是长腿曲起,慵懒地坐着,骨骼分明的手指还游走于林三七铺散开来的青丝。
入梦也算是魂魄相交。
他至今没用过,原因有两。
其一,此法稍有不当便会损害他自身的魂魄,其二,她的身体恐怕承受不住他身上的阴气,容易爆|体而亡。
毕竟她是人,他是鬼。
房间安静得连针掉地的声音仿佛也能听见,落无悔思忖片刻,正想抚平林三七紧拧的眉头。
她翕动唇:“落无悔。”
他的手顿在半空,低低地笑了,原来是梦到了他,白天里说只是有点儿怕,未曾想竟然怕到如此地步。
林三七猛地睁开了眼。
梦境和现实在相互交织,她蓦对上落无悔漆黑如墨的眼,愣住几秒,也不喊不叫。
草了,他怎么会在这儿?
难不成刚刚不是梦?
林三七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完好无损,心还在跳:“你为什么大晚上来我房间?”
落无悔缓缓地松开指间的发丝,将一张纸摊开,递过去给她:“你不是让我把契约的字都记下来,回到清柳派后写给你?”
确有此事。
是的,林三七的脑子不太好使,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过目不忘,过目即忘倒是常事,只好拜托他了。
可一定要晚上过来给她?
林三七接下来:“哦。”
落无悔站起来,准备离开,临走前忽笑问:“你梦到了什么?”
林三七折好纸张,放在枕头底下,闻言磨牙凿齿:“梦到了一个疯子要挖我的心,然后我把他打死了。”
他好像来了兴致,还没迈开的腿又收了回来,笑容愈发高深莫测:“你是如何把他打死的?”
林三七:……别了吧。
以后还是不要吹牛的好。
*
翌日,艳阳高照。
四郎今天是一身浅色青衣,绣着清柳派的折柳图腾,低着如画的眉眼,纤手在阳光底下晾晒着草药。
他喜欢研究医书。
采摘草药和晾晒这些事素来不假手于人,皆一一亲力亲为。
柳若柔尊重四郎,也不多加干涉,更何况他的医术确实比清柳派本来的医师更厉害,于情于理都不应就此埋没。
于是他成了清柳派的第一医师。
云彩被太阳映成了一片金红色。
草药不多时便被晒得有些烫了,四郎走到另一个笸箩前,抬手翻了翻,目光在草药上逡巡而过。
这都是要给派内的弟子用的。
不知为何,他眸色暗了暗,拿起几缕草药,病白的细瘦指尖与褐色的草药在光线下有明显的视觉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