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神情恍惚地走出了寺庙。
落无悔没他们这么多的感触,天生的冷情冷感,半搂着还没醒过来的林三七,无聊之余,用视线描绘着她的五官。
三百年来,他见过不少面孔。
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好看的、丑陋的,林三七这张皮囊算不上最好看的,但莫名其妙地,落无悔看着她的脸最顺眼。
他们所坐的地方落了不少香灰。
林三七的小手从身上掉下去,也不可避免地沾到了,他抬起骨相很好的手指温柔地一抚,一根一根地擦干净。
然后虚虚地压了一下她的手腕。
像是在寸量着什么。
其实林三七也很想醒过来,可暂时醒不来,被梦魇住了。
还是不变地做有关落无悔的梦。
*
梦中,少年套着一件松垮垮的红衣,劲瘦的腰肢系着一条银纹腰带,瘦得只有皮包着骨头的指尖轻而缓地抚过贴满符纸的墙面。
他本就是鬼体,虽说一般符纸无法造成伤害,但在贴满符纸的房间里待久了还是会受到影响,更别提日日夜夜如此。
这间房间布满了冰块。
就连摆放在正中央的棺材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冰棺,属于冰的雾气弥漫着,落无悔一步一步地过去,目光落在冰棺里面。
“第七天了。”
他笑着,“你怎么还不醒。”
冰棺里躺着一名穿着杏黄色衣衫的少女,她形容如纸,双手交叠地搭在腰间,紧阖着双目。
落无悔倾身过去,将泛着凉的薄唇印上了她同样冰冷的唇瓣,他依旧是笑吟吟地,“你又骗了我,林三七。”
没有人回应。
他直起身子,再越过冰棺,将里面的人温柔地抱起,侧脸贴上了她的脸颊,手熟练地梳着她的长发,低喃道:“院中的海棠花开了。”
“——可你还没有回来。”
贴满墙的符纸莫名燃烧了起来。
落无悔坐在棺材里笑得格外温柔,而怀中人随着符纸的燃烧瞬间地变成了一具白骨,他笑着笑着,唇角弧度滞住了,却又轻声道:“果然无法招魂啊。”
他轻柔地放下了白骨。
离开了摆着冰棺的房间。
红日西沉,钟声敲响。
绯衣拂过寺庙的门槛,落无悔踏了进去,挑起纤长的眼帘,望着被普通人称之为要普度众生、慈悲为怀的菩萨。
他看着菩萨,绽开了一个妖冶浓郁的笑,长袖一扬,手中多了一把红色长剑断莲,指腹摩挲着剑柄。
似在犹豫着要不要劈下去。
终极,没有劈下去。
寺庙外落叶纷纷,红衣少年跪在蒲团上,拿着几柱香的手腕系着一串红绳,他说了几句话,动听的嗓音模糊在吹进来的风里。
只隐约听得见三字:林三七。
温润如玉的声线牵动着晚风。
立于寺庙旁的住持垂着苍老的眼眸,身披着黄红色的袈裟,一声又一声地默念着经文,和着久久不息的钟鸣声。
寺庙的烛火烧得红润,光影在落无悔面孔上细细地流淌着,一双黑浓的睫毛微动着,眼底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干净,映着菩萨像。
可他带来的招魂灯还是熄灭了。
落无悔漆黑的眼珠子很缓很慢地一转,视线落到了那盏招魂灯上,一丝光线也没了。
一道晶莹从瓷玉般剔透的脸庞滑过,少年迟缓地抬起手,冷的。他莫名地弯起眼睛,展颜笑着,“这便是泪啊……鬼也会流泪的么……”
“原来爱而不得是这样。”
“也罢。”
“你不回,我只好去找你了。”
他也不知在跟谁说话。
正在转动着佛珠的住持一顿,轻叹一口气,继续念着自己的经文。忽然,落无悔站到了他面前,摁住了那只转佛珠的手。
“你为何念地藏经?”
地藏经是超度亡灵的经文。
住持闻着落无悔身上传来的凄清冷香,一时无言,他当住持当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对方是在招魂。
而且招魂失败了呢。
默然良久,他垂眸道:“人固有一死,施主请节哀,莫要……”
落无悔嘴角扬起一个也许称得上好看的弧度,但看着诡谲至极,打断道:“她没有死,住持您就不要再念地藏经了,不然我可能会——忍不住割破您的喉咙。”
尾音微微上挑,好听极了。
听着既随和又有少年的散漫。
说话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
住持一抖,没再念。
*
林三七一睁眼便撞入了落无悔似井水般的眸底。
寺庙的光线飘忽不定,映得他那无可挑剔、仿佛被用上好的笔墨细细勾勒过的容颜也半明半暗,“醒了。”
梦境与现实交织,她还没回神。
看来,得找个机会问问系统了,连续做了这么多次关于他的梦,还都这么真实,林三七说没有疑惑是不可能的。
落无悔见林三七还不站起,一手覆在她单薄的后背,一手握着她的侧腰,将人轻松地拉起。
“你为何用这种表情看我?”
他垂眸,视线幽幽地定在她的脸,容色平静,分明是鬼,杀人如麻却拥有着一副圣人面孔。
指尖缓压到林三七唇瓣上,落无悔唇边浮起一抹浅笑,声音轻似树叶飘落:“你这样看着我,我有点儿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