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铃动。
寺庙的风铃有祈福驱邪之意。
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回荡在寺庙各处,林七跟落无悔对视着,她下意识地抿了下唇,不小心将他指尖顶端也轻轻地抿进去了点儿。
温热包裹着冰凉。
绯色衣摆被从大门吹进来的风吹得摇晃不定,落无悔眼帘簌簌地微动,顿了一顿,那剩下的半句话不知不觉地断在喉口中。
蜿蜒的灯火将少年的身影拉长。
倒是林七好奇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往后挪了挪小脑袋,拉开手指和唇的距离,这才慢慢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不会要拧断她脖子吧!
自己又不是表情管理大师,表情管理得不好又不是她的错,还不是那个梦太过令人震惊了么。
不行,她得化被动为主动。
落无悔张了张嘴,正欲说下去。
光线落在两人身后,林七踮脚凑了过去,在寺庙下、菩萨下,似风缓缓地吹过湖面般地贴上了他的薄唇,带着馥郁的海棠花香。
“又想要我的阳气么。”
她的声音从两人的唇齿间溢出。
林七细细地揣摩着落无悔的心思,他刚用手指碰自己的嘴了,这个可能性虽然不大,但是可以一试。
反正结果再坏也不能坏到哪儿。
温和匀称的光晕笼罩下来。
灯火阑珊。
他手搭上她的后脖,却没动。
而后顺着长发缓慢地梳了下来。
随着落无悔顺发的动作,林七的头皮传来一阵阵麻意,痒痒的,痒麻传遍全身。
寺庙院中的海棠花瓣绕着树梢飘转,落了满地,风一吹,卷了又卷,悄然无声地播下极乐又罪恶的种子。
他们头顶的檐脊上画着地狱图。
地狱图的人们在欲|望中沉沦,或愉悦或痛苦地呻|吟,由贪生嗔,贪婪成性,一发不可收拾,叫人坠入岩浆中万劫不复。
金色的菩萨像还是保持着微笑,仿佛在安静地凝视着众生。
落无悔缓缓地闭上眼睛。
稀碎流光铺洒而下,落在眼睫。
“唔,……我想要你的阳气。”
分明是他要吸她的阳气,却张嘴让她进去?林七踌躇了几下,确认对方不会咬断自己的舌头才一点一点地进去。
少年指尖轻颤。
唇瓣微张时,喉结随之而动。
*
在临别大佛寺前,沈轻风还给明空小师父立了个碑,他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名字,所以只是刻了明空二字。
白千流手持着几柱香,拜了拜。
时辰不早了。
入夜,也是他们要离开的时辰。
小鸟归巢,吱吱喳喳地叫着。
显得有些聒噪。
落无悔站在青石长阶上望着它们,考虑着要不要全杀了,一抹绯色在清寂的山上像株灿烂的红莲。
百多年来,没有人给死去的他烧过香,他自然也不会给任何人烧香,况且烧香又能如何,死了便是死了。
烧香又能改变什么。
人就喜欢做多余又无用的事。
林七偶尔看一眼落无悔那里。
只是确认他还在不在而已。
当然,她不可能让落无悔来给明空小师父上香的,尽管他们个都上了香,但他想上香还是不想上香是他的自由。
寺庙除了他们便空荡荡的。
大佛寺一直以来都只有明空小师父一人,上次他们见到的另一名和尚想来不过是他幻化出来的假象罢了。
当年他独自活了下来也痛苦吧。
林七想着,捶了捶站累的腿,薄薄的眼皮微抬,看向旁边。
寺庙前的菩提树多年屹立不倒,上千条红绸带依旧随风而扬,一条红绸带挣脱束缚,飘了下来。
正好落到林七手上。
这条红绸带不知道经历过了多少回的风吹雨打,颜色险些褪尽,接近灰白色,仿佛很是脆弱,只要稍微一用力便会裂开。
她不自觉放轻力度地展开来看。
上面的字颜筋柳骨:
愿云姬一生无忧无虑。
信徒:叶浮生。
翻过红绸带的另一面,还有字,这是合着一起祈愿的红绸带。
这一面的字算不上特别好看,却别有一番少女字迹清秀的韵味:愿叶浮生得偿所愿。
信徒:云姬。
林七努力地抚平红绸带的些许褶皱,嘴皮子微动,默念着这短短的几句话,明空小师父的名字会不会叫叶浮生呢。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明知道是一场空,却还是赴了。
明空。
又是一阵风吹过来。
林七一个没拿稳,红绸带径直地从她手里飞起,在空中辗转地翻了几翻,最终飘到了落无悔的手腕上,虚空地环绕着。
褪了色的红绸带跟鲜艳红衣的颜色对比尤其明显。
本来还在看鸟的他怔了一下,随后抬起眼睑,隔着不远的距离,先是看了她一眼,再看了一眼缠在自己腕间的红绸带。
冷白的指尖捻起红绸带。
红绸带脱离窄瘦的手腕。
落无悔扫过上面的字,唇瓣如常地勾着,神情却寡淡、没一丝起伏,并没有因六姑娘也就是云姬和明空小师父的事动容半分。
林七走了过来:“我们把它重新地挂上去吧?”
他轻眨了下眼:“可以。”
他们走到菩提树下,落无悔打算用术法将红绸带扔掷上去,林七拉住了他,说:“我爬梯子上去亲自系好,你帮我扶住梯子。”
六姑娘对她挺好的,这是林七唯一能做的事了。
落无悔扶住了梯子。
林七手拿着红绸带,脚踏上梯子,杏黄色的裙摆一扬一落,像花儿绽开又收拢。
她双手抬起,将红绸带绑在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上。
“好了!”
绑好红绸带,林七又从梯子下来,裙裾拂过落无悔扶住梯子的手,似用羽毛挠过。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
稍纵即逝。
沈轻风和白千流上完香后,见他们站在菩提树下,也走了过来。
而沈轻风没看到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抬头望着数不清的红绸带,觉得有点儿莫名:“七,你在系红绸带?”
林七“嗯”了声,也没多说。
落无悔眸光淡淡地扫过沈轻风和白千流,无意识地捻了捻自己被杏黄色裙裾擦过的指尖。
*
沈轻风下定决心要助被困在折柳镇的上千名亡魂重获自由。
但不是现在,清柳派的弟子等不起了,他得解掉他们的毒再作打算,还要妥善地处理四郎的事。
于是他们从折柳镇离开了。
两天后,他们才回到花明镇,即刻着手给清柳派的弟子解毒,林七不会配药等,所以她只负责在后院煎药。
一天下来,林七身上的海棠花香差点被浓重的药香味给覆盖掉了。
她孜孜不倦地给药扇火。
清柳派门主柳若柔走了过来,接过林七手中的葵扇,那张脸消瘦得不成样子,眼窝也深凹进去。
“林姑娘,你先休息一下。”
月色下,柳若柔疲惫之态遮掩不住,那件绣着清柳派图腾的衣衫穿在她身上大了不少,以往从眉梢间溢出来的幸福仿佛过眼云烟。
林七看着她垂眼扇火的模样,试探地开口:“四郎君他……”
扇火的葵扇停住。
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柳若柔的眼眶红了点儿。
“我听沈公子说过了,百年前他是无辜的,可现在呢,他杀我花明镇百姓,夺她们的灵魂就是为了设阵法救折柳镇被困的亡魂。”
林七插不上话。
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更别说这段家务事还牵扯到了其他无法让步的事,剪不断、理还乱这句话用在这里,她认为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