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柔眼里闪过丝纠结和心痛。
就是不知那抹心痛是因为心疼四郎遭遇过的一切,还是心疼自己被欺瞒了这么久,或者二者皆有之。
爱恨纠葛。
她闭了闭眼,接着说下去,说出来的话似乎也是在诛自己的心:“为此他还不惜给清柳派的弟子下毒,这也是滥杀无辜!”
说到后面,柳若柔略有哽咽。
“我生来便是守护花明镇百姓的,而清柳派的弟子更是我命儿,他既要毁之,我是绝不能坐视不管的。”
林七大概猜到她的选择了。
一名一心守护正道和百姓的门主,一名手中已经沾满了鲜血的九尾狐,他们的结局早就注定了。
柳若柔说话时神情异常坚定。
“我对天发过誓,定会给所有无辜死去的花明镇百姓和中毒的清柳派弟子一个交代,我先是守护花明镇百姓和清柳派弟子的柳门主,再是他的妻子。”
一滴泪坠下,“啪嗒”落地。
水渍在地面没多久便风干掉了。
林七往身上掏了掏,递了张帕子过去,这种情况下,多说什么都是废话,她干脆还是选择默默地倾听为好。
柳若柔低着眉眼,眼尾还是红色的,接过了:“谢谢。”
她干巴巴地道:“不用谢。”
柳若柔没有在后院待很久,毕竟身为清柳派的门主总会要事缠身的,听说是花明镇的百姓们找上门了。
这几天来,他们来了不知道多少回,每次上门都问找没找到解毒的药。得到还没有的答案,他们又问有没有抓到四郎那只该死的九尾狐,若还是得到尚未抓到的答案,就会用怀疑的眼神看柳若柔。
怀疑她包庇自己的夫君。
尽管没有明说,但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们在想些什么,柳若柔也并没有白费力气解释。
他们害怕她会为了清柳派的弟子放弃自己,说到底还是不够信任,觉得柳若柔在危险之际会选择救清柳派的弟子。
林七暗道,人心复杂。
她又拿起葵扇扇火。
扇了一会儿,林七活络着脖颈,抬头看向屋顶。
上面倚坐着一名黑衣少年,几乎融进了暗夜中,一副极好的皮相也跟着陷入朦胧。
双腿越过琉璃瓦垂下来,时而晃着,肩宽、腿长,身段接近无暇。
他只有一套红衣。
换掉后又穿回以前的衣衫了,他垂落眼皮从屋顶看下来时,目光清冽,似潋滟着漫天流萤,笑容很浅。
夜色悱恻,落无悔静静地坐着。
有空给他再买几套红色衣衫吧。
无故地,她浮现了这个念头。
林七被烟火熏得脸蛋红红的,握着葵扇的指尖也泛着粉色,还闷得慌,没话找话聊:“你听到我跟柳门主说的话了?”
半晌,落无悔“唔”了一声,言简意赅道:“她要杀四郎君。”
呃…该不该说他很会抓重点呢。
她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
他问:“为何?”
听到落无悔问出这个问题,林七手抖了下,又听他说:“柳门主不是,爱四郎君么,为何一定要杀他?”
他用上了他们常用的爱这个词。
刚才她还想夸落无悔很会抓重点,现在收回来了,犹豫了几秒,提点道:“你是不是没听完我跟柳门主说的话?”
以他的理解能力应该能理解的。
竟还问出为何一定要杀的问题?
“一字不漏地听完了,她要为了她心中的折柳镇百姓和清柳派的弟子杀了四郎君,哪怕她爱他,她也要杀他,不是么?”
落无悔笑着道。
明明是条理清晰的话语,林七却被他说得一愣一愣,还是不明白他疑惑的点儿在哪里,“嗯,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说完上一句,她顺口地咕哝道:“不然能怎么做呢。”
声音很小。
而落无悔还是听见了,以为林七在问自己,轻轻地“啊”了一声,道:“我么,我虽不明白你们所说的爱——”
林七手中的葵扇掉地。
她哽住了,很想打断落无悔,然后说:我没有要问你这个,你误会了,我又没疯掉,怎么可能问你这种问题呢。
还没等她开口,他便说下去了。
“——但我想了想,如果是林七你想杀人,我会很愉悦的,还会给你递剑,你想杀多少就杀多少好了,只要杀得开心便可。”
林七缄默:我真是谢谢你啊。
大可不必!
谁想杀人了!她才不想!
好的,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其实林七说不清心底里是什么滋味,四郎有复仇和救折柳镇上千名亡魂的立场,而柳若柔有守护花明镇和清柳派众弟子的立场。
若硬是要分个对错也分不了。
他们两个配角的感情线太坎坷了,她有理由怀疑原著作者在写这段剧情的时候脑子里装了不少古早的狗血虐恋桥段。
不对,《卫道》这本小说本来就是狗血虐恋兼男女主一路除魔卫道的文啊。
林七扇火的速度慢了点儿。
因为烟快要熏死她了,妈呀!
看来煎药也不是个轻松的活儿。
落无悔的手指在转动着什么,由于距离稍远,林七看不清楚,只看得见还是一串白色的。
“你手上拿着的东西是什么?”
他似无意地看了一眼她发上戴着的骨簪,笑了声:“一串链子,用一种特殊的骨头做的——我只做了一半,还没弄好。”
骨头链子?
林七想了想,现代也有用动物骨头做成的链子,她有一些朋友也很喜欢戴,“哦,你不回房间休息么?”
很晚了。
如果不是她还要煎药给清柳派的弟子喝,这个时辰早就在床上躺着、舒服地滚来滚去了,也不会弄得满身药味。
澡都没空洗。
林七皱着张小苦瓜脸。
至于落无悔,他看起来不像是会煎药的样子,怕不是煎着煎着,药都不知道煎到哪儿去了。
所以她没指望他。
落无悔薄唇轻启:“不困。”
真是熬夜小能手,林七暗暗地吐槽一句,打了个哈欠:“那你在这儿陪我聊聊天吧,不然我一个人待着这儿很无聊。”
一道红布忽地卷住她的腰身,像一只灵活的手,将林七拉上了屋顶,琉璃瓦片微动几下。
突然被拉上来的林七:???
还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
红布在她坐稳后迅速地收回,像一条轻捷的蛇般窜进落无悔的手腕,似乎还带着属于林七的体温。
他转了下手腕:“你不是困?”
她本想否认的,结果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静默片刻,决定还是做个诚实的孩子:“我是有那么点儿困。”
落无悔笑了:“一点儿?”
被看穿了的林七懒懒地歪着个头,双手撑在背后的瓦片上,腿也跟他一样自然地垂下,两人的裙摆、衣摆不时碰撞而过。
她认输了:“很困。”
落无悔理所应当:“那便睡。”
林七叹气道:“药怎么办?”
不会术法归不会术法,不会医术归不会医术,但煎药总得上心些,她也是个很负责任的人。
落无悔看了眼煎药的那处,每只煎药的锅前霎时都多了瓣红莲,很小一瓣,会扇动,扇出来的风却不大不小,刚刚好。
林七想对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太绝了。
半刻钟不到,屋顶上多了一道平缓的呼吸声。
前不久还声称自己是个很负责任的人的林七直接在瓦片上躺下睡着了,睡前还让落无悔一炷香后记得喊醒自己。
他偏头看过去。
林七睡得很安详,似细瓷般的脖颈从衣领探出,鸦色长发铺洒着,被风吹得卷起了几缕,发梢翘起,微微地颤动着。
不由自主地,落无悔用手指轻轻地压了压她翘起的发梢。
夜色浓,他们的背后是月亮。
有一缕细碎的发落到了林七的唇瓣上,他俯身过去,低着头,稍凉的呼吸轻洒,那一缕细碎的发丝动了动,却还是留在原位。
只要落无悔的头再低一点儿,就能碰到柔软的唇瓣。
海棠花芬芳。
两人的距离很近,他能看清她脸上的每一根细小的绒毛,少年唇角漾开一道特别好看的笑痕,温柔的音色落在无尽的夜风中。
“林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