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勉强笑了一下,深吸气想要压下胸口积攒的情绪,“其实到达那后,我还是有些信不过鹤老,所以把白果交给雁灵保管。”
“后来我总想着,如果我能更相信鹤老,一直将白果带在身上,或者路上我没有因为身体不舒服拖延赶路,只要再提前那么一小会,说不定就可以、一定可以——”
宁枫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肩。
这个微小的举动让金子剩下的话语都哽在喉间,她忽然弯下腰背,双手捂脸,慢慢蹲到了地上,片刻后,似有泪水自指间滴落。
金子哭的几乎没有声音,这是她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
宁枫屈膝蹲跪在她身边,手掌一下下拍着她,语气轻缓淡然,“我不觉得这是你的问题。”
“是你救下了这十五个人。”
金子摇着头,闷声哽咽道,“不是的,老大,是你救的他们。”
宁枫动作停滞,眉头微动,“这样,那没救下来的人,也该是我的问题。”
“不、不是!”金子激动的抬起头,胡乱抹掉泪水,“是我,是我去的晚了,是我在路上拖延了时间……”
宁枫:“……”
有些无措的青年转头看向捧着布料在炭盆上烘暖的司南,意外发现男人虽低着头关注布料,却还不自觉的微微点头,好像他认为金子的话没问题似的。
而后,像是感受到宁枫的视线,男人抬头回望,碧蓝眼眸微微弯起,很是清澈。
“…………………………”
指望不上
“是你发现了鹤老,也是你亲身去帮助了他们,就连那些救助了他们的物资也是你一点点积攒下来的,我只是,说了两句话。”宁枫的回答很是客观,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可金子还是摇头抹泪。
她知道自己胆子一直都小的很,如果不是知道有宁枫可以依靠,她哪里有勇气冒这么大的风险。
是老大给了她勇气
“不是我给的,”宁枫扶额,无奈于金子这样孩子气的发言,“那是你一直都拥有的东西。”
金子一直是非常勇敢的人,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评价。
很多兽人连靠近死亡森林都不敢,更别提在这一生活就是三年,而金子不仅了解了许多杀人植物的习性,还努力帮助其他兽人,被鬣狗部落欺压也撑住了没有妥协。
“我……”金子似乎还想就这个话题争论,连泪水都顾不上擦拭。
“这件事没人能做的比你更好,包括我,”宁枫果断定下结论,更加深刻的理解曾经缡弋是以何种心情开导他,
“是你救下了那十五个人,一人的死亡也并非是你所导致,你要明白这点。”
如果以金子这种思维思考,还可以追溯到更久之前,比如更早的发现昏倒的鹤老,更早的发现鹤老的部落,更早的发现隐藏在巨树林间的飞鸟兽人……没完没了。
宁枫只看中眼下,十五人活下来了,这就足够了。
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死人,冻死、饿死、意外死亡、被野兽杀死、被同类害死……现在只是这一人死在了金子眼前,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迈过这个坎,也将是她的成长。
金子抹着泪,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她发现老大说的话,的确有道理。
金子并不是故意拖延时间,出发当夜她就感染病发,且反应十分剧烈,整个人都曾短暂的失去意识,还是她挣扎着扣下了一块白果,这才活着看到了天明。
尽管也因此让赶路时间推迟。
“如果大家都像你刚刚那么想,鹤老作为医者眼看着族人一个个死去岂不是要抑郁而终了。”司南后知后觉,终于领会了宁枫眼神的含义,随手将布料搭在臂弯,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金子骤然哽住,抽噎了一声。
“传染病最简单的处理方法就是把染病的人全部杀死,而后焚烧。”
“如果白、老大将这件事交给我,鹤老他们都会死,并且,我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司南说的坦然极了,嘴角甚至勾着温和的弧度。
男人眉眼深邃,冷白的肌肤更衬得那双幽蓝眼眸瑰丽如繁星,任何人与他对视,都会先被他好似深邃多情的双目吸引视线。
明明是英俊正直的样貌,侃侃而谈间却隐隐蕴含着极端的一面,不加掩饰的尖锐。
“以后你会面对更多这样的事。”
“树下这么多人,不管狩猎还是采集,都会有人受伤甚至意外死亡。”
“你要学着接受别人的命运。”
司南早就知道他连自己都救不了,更妄论改写他人的命运,让宁枫的伤腿健康恢复,是他唯一做到了的事。
至于其他的,尊重他人选择,某些人的选择配得上他们的境遇。
“……”金子好像懂了什么又不太懂,有些迷茫的看向青年。
宁枫瞥了一眼越说越偏的大黑,男人摸了摸鼻子,闭嘴。
但宁枫实在不擅长劝解人,事已至此,只能硬着来,不给金子胡思乱想的机会,“我的判断会错吗?”
“不会!”金子猛摇头。
“……嗯,”宁枫没想到她会答得这么干脆,轻咳一声继续说道,“相信你自己,也相信我。”
“你知道自己已经做到最好了。”
“身体不适就该休息,前往陌生的地方就该保持警惕。”
说着,宁枫忽然想到林绫用小罐子装着“小兔子”的做法,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或许,明天你可以去和
林绫聊一聊,比如……悼念那些死去的兽人。”
金子眼眶红红的看着眉眼清俊的青年,晕乎乎点头。
是的,有道理。
就算飞鸟尸体因为染病只能留在废弃的部落中,但他们,一样可以被记住。
宁枫让金子用温水洗净脸,再擦干,才允许她出门走入风雪。
看着金子干劲满满的与他挥手,走入黑夜,青年回以浅笑,幽绿眼眸暗沉无波。
他刚刚认识到,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他一样把生命完全平等的和其他东西进行衡量。
比如金子会因为他人的伤痛而共情痛苦,生命的重量在她眼中因人不同,而且太过沉重了。
司南可以对他人的苦难视若无睹,虽然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众生平等”,但生命轻飘飘的已经没了原本的意义。
宁枫双手环抱胸前,斜靠着墙壁,看着男人半蹲下身正在仔细铺床,仿佛刚刚的对话没对他产生丝毫影响。
就,完全没有金子那种烦恼。
看来道德标准太高不是好事
太低也不行
*
深夜,树洞屋内只有一盆微弱的炭火闪着微光。
“咚、咚、咚……”
寂静中,敲击石板的声响一声连着一声。
头脑混沌的方辰不堪其扰,他坐起身,头疼的揉着额角,也不忘微糯糯将踢开的小被子重新盖好。
每日入睡方辰都会将木架摆在中央,这样可以将屋内分成两部分,一面是方辰和糯糯,另一面,金子和羽带着斑斑和伊犁睡得正香。
面色苍白沉郁的方辰悄无声息的走到门口,掀起兽皮帘,一把挪开石板,对方的敲击要落不落的停在半空。
“什么事。”方辰本就整理一样样条款睡得晚,现下梦中惊醒更是烦躁的很,但被这冷风一吹,也清醒了些。
……还是很不爽。
“嘿嘿,兄弟,我就知道你没睡!”阿虎哪里看不出方辰的困倦和不快。
但他可以当做没看见,装傻。
“我都问好了,我和你说,几乎一半的人都更在意自己能不能留下来——”
方辰眉头皱的死紧抬手打断他的话,身后传来金子模糊的问话,“嗯?出什么事了?”
“……”方辰默默无言,他无奈的看了眼装傻充愣的阿虎,握紧了拳头,也只能开口哑声道,“没出事,继续休息吧。”
阿虎精神奕奕的挠了挠脑袋上的碎雪,抬头看向漫天飞雪,就差哼个小调装无辜了。
他也是被催的狠了,二十来号人半夜不睡就和他磨,让他去和老大说大家都想留下来。
阿虎哪里敢去敲老大的门,这不就是给黑狼送揍他的理由吗。
思来想去,他唯一能打扰的只有这个“老好人”方辰了。
毕竟,方辰是真的给他派了活,平日里好都温温吞吞讲究的很,一看脾气就很好,不会说动手就动手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