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山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从回到归云仙府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那时的场景了。
滔天江水,黄河泛滥,冲毁了无数的良田与屋舍,数以万计的人在浓烈污浊的激流之中挣扎,哀嚎遍野。
“救救我们。”
“我的孩子才两岁啊,求求您了,至少把孩子带上去吧。”
他试图朝那群人伸出手,却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他困住,令他不得插手此事。
“大道无情,生离死别乃是人间长情,这天下分分合合多少妻离子散,你以为你都能救得过来吗?”
“你已踏上天道,就该以飞升为己任,若成大道自可拯救苍生!”
大道无情...
谢春山有些茫然。
入世二十载,修道六百年。
他的道心,第一次动摇了。
“谢道君,你看这人间美不美,我们大雍呀,风景可好了,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人间盛世不过如此。”
一道清澈的少年嗓音在回忆里响起,如同雨后清新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
谢春山皱了皱眉。
好熟悉。
他扭过头,看见自己背后薄雾迷蒙,白雾深处站着一个青衫华服少年,明眸皓齿,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颗虎牙。
满是涉世未深的天真与明媚。
少年的手中还抱着一把月琴,看见他扭头,那少年笑得更璀璨了:“谢道君,我给你弹琴可好?你听过月琴的声音吗,它很好听,我们臣民都很喜欢。”
他未曾,见过这个少年。
可他又好像,与这个少年认识很长时间。
滔天巨浪趁他失神的功夫将他从头到尾掀翻。
之前严肃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谢春山,大道无情!”
江水一层又一层,将他抛入空中又吞噬入腹,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溺毙在这江水之中。
别说去救人,便是自救,也是不可能的。
直到那个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
比之前多了几分沧桑,甚至连天真明媚都抛弃了,像宝石滑过丝绸一样深沉。
只能从暗哑的音色深处听出,似乎是同一个人。
少年说:
“起来。”
“谢春山,起来。”
好似一根浮木飘到他的身边,将他从激流之中堪堪拯救出来。
他借着那根浮木探出头来,空气疯狂地重新涌入肺部,让他得到了短暂地喘息机会。
睁开眼后,世界重新恢复了一片白茫茫的颜色,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他的手还搭在那根浮木上,只不过因为骨节尽碎,所以没办法握住。
确切的说,不是‘浮木’,而是一条柔软的胳膊。
带着属于人类温热的体温,就放在他的身侧,。
通过灵识判断,应该是昨夜那位‘四公子’。
没能死得了。谢春山想。
模模糊糊的光影中,他垂下眼睑,盯着那只昨天还信誓旦旦要咬死自己的‘小兽’。
‘小兽’安静趴在床头,日光透过缝隙洒落在他的身上,无端端镀上了一层柔软的‘绒毛’。
谢春山看不见他的脸。
但应该与梦中那个少年差不多年纪
春风白马,该一夜看尽长安花的风流。
随着胳膊上细微的颤动,萧怀舟骤然惊醒过来。
随之而来的便是惊天动地的咳嗽,恨不能将整颗肺都从嗓子眼咳出去。
与梦中少年不一样,他太赢弱。
谢春山微微偏头,神色淡漠。
萧怀舟整整咳了有半柱香时间,才缓过劲。
胸口还有些隐隐约约生疼,原来,高山明月,抱起来也挺咯人的。
昨夜他太累了。
谢春山身上阴寒之气太盛,到后半夜的时候他几乎快被谢春山给冻成冰块了。
若不是他还活着,心脏还跳动着,还能维持一个人最基本的体温,那今天他可能已经跟外面挂在檐角下的冰棱一样。
冻得硬邦邦的。
好歹算是活过来了,两个人都活过来了。
萧怀舟喊了观书进来,喝了几口热奶/子(草原食物)才稍稍补回了些许体力。
待杯中热气散入五脏六腑,他才慢悠悠开口。
“谢道君昨日若是死了,我便将你的尸体丢到午门去,当着所有老百姓的面将你扒光解剖,也好让大家看看,修仙之人所谓的根骨,到底是哪根骨头。”
萧怀舟的语气很直接,并不是在吓唬人。
“悉听尊便。”
谢春山很难得地开口回应。
“不止。”萧怀舟笑了,“谢道君的左肩疼不疼?昨日晚上我饿了,便在道君肩膀上咬了一口,虽然没扯下肉来,但齿痕还是清晰可见的。若是扒掉衣服的时候被众人看见,不定会说道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细细察觉下,左肩确实有丝丝缕缕的疼痛蔓延。
谢春山:“......”
这是在耍流氓。
萧怀舟是很懂恩威并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