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秀才虽说被村人尊称为“秀才”,实则并没有功名在身,他吹嘘最多的就是自己曾进县学读且得过学官夸赞,那都是好二三十年前的事了。
就这样,他仍是村里少有的能识文断字的能耐人。
前两年老秀才妻子病重,当时才十三四岁的娘子——也就是康家娘康丽娘随祖父一起去为秀才娘子瞧病,最终还是没留住操劳半生、满身积疾的秀才娘子。
本来生死这种事就是很难改变的,老秀才也没说什么,反而莫名开始对康丽娘说教,碰上了就要说上两句“女孩儿出去行医不太好”之类的话。
一开始康丽娘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直至老秀才有次和人喝酒说漏了嘴,对方私底下把事情告知康家祖父,她祖父才晓得老秀才竟是早早就相中了她,气得关起门来骂了好些天。
康丽娘祖上是从西域康居一带迁来的,当时她们先祖跟着一大批乡人来蓝田县定居。经过两百多年的扎根,她们家在蓝田县也算有不少同宗,何况她长得肤白赛雪、貌美如花,岂愿嫁给一个年近旬的老东西?
于是在见识过猎户精湛的箭术以及年轻而强健的体魄后,康丽娘便决定嫁给他。等通过熟人打听清楚猎户的为人,她就更是生出非君不嫁的决心!
康家祖父也怕夜长梦多,真叫那老秀才把他那娶丽娘当续弦的想法宣扬出去,很快便把这桩婚事敲定下来。
这才有了这次的跨村婚事。
没想到都要迎亲了,这老东西还出来掺一脚,得亏她夫君那边有能人相助。
碰上人家真进士出身的状元,他还敢不敢自称秀才,呸!
老秀才确实不敢吱声,早在三娘前两句诗被迎亲队伍念出来以后他就灰溜溜地退开了,心里简直是既懊恼又害怕,生怕这位来的郭少府找自己麻烦。
没想到隔壁村老张家着不显山不露水,居然还能把他们蓝田县的县尉请来!惹不起,当然得躲。
三娘压根没注意那个老秀才悄然跑了,与迎亲队伍一起进了娘家大门。
因为知晓了三娘的身份,女方家待她们一行人也十分热情,邀她们到青庐入座,等着郎进屋把娘接出来。
三娘在众人热情的招呼下喝了一碗香醇的米酒,又吃了些米糕。这才到娘郎从屋里走出来,大唐的喜服讲究
“红男绿女”。
"红"是庶人可以在成婚当日“假绛公服”去迎亲,绛色公服可是五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穿的。这意味着小老百姓一生至少有这么一次机会穿上绛红的官袍,光明正大假装自己是官老爷去迎娶心上人!
“绿”的范围则很宽泛,浅绿深绿都是绿,最深能深到近乎紫色,毕竟“以青乱紫”正是近些年低阶官袍更换成碧色的原因。
今儿娘所穿的喜服就是青绿色,与身穿喜袍的郎站在一起显得十分般配。
三娘到娘子康丽娘,只觉自己的催妆诗真没白写,这娘子长得当真貌美!
萧戡倒是对娘的长相兴致缺缺,只兴致勃勃地和三娘讨论起村中的婚俗来。
郎那边杀鸡宰鸭、杀猪宰羊,娘这头也没差到哪里去,当真是火热至极!以前他到处游历(游荡)的时候也见过人成婚,可惜从没碰上过这种热火朝天的气氛。
三娘道:"都是这两家人平时广结善缘才会有这么多人为他们忙里忙外。"
萧戡听后觉得很有道理。
他还小,对成亲是没这么多想法的,娶媳妇这种事对他来说还不如他的宝贝剑来得重要。只不过少年人嘛,总是凑热闹的,瞧着别人忙活得起劲,自己莫名也跟着欢腾起来。
这时娘郎在青庐外站定,要拜别岳家。这个拜是娘只需要站着揖别,而郎需要跪下郑重地叩首,以表示自己对岳家养大妻子的感激。
康丽娘父母早逝,张猎户拜的便是康家祖父,一旁都是来观礼的康家族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分外严实。
三娘因着刚才帮郎写了催妆诗的缘故,被康家人善地簇拥到最里面,可以清楚地瞧见这对相当般配的人如何向岳家行拜别礼。
迎亲的一行人已经在外头吃过一轮酒食,这会儿便吹吹打打地护送人回村去,力求让田里每一株麦苗都能分享他们的喜悦。
正儿经的婚礼一般在黄昏举行,三娘一行人在邻村观摩完迎亲,又跟着迎亲队伍回到张家村。这时候满村人都已经把自己家的桌案坐席都搬了出来,拼在一起方便大伙围坐吃席。
像这种婚庆喜事,哪怕是在长安城里也是可以递文破例开宵禁的,何况村里并没有那么多讲究,他们可以欢饮到夜深再散去!
比起她们跟出去迎亲前,村里又更添了几分烟火气。
三娘从小就属于什么都好奇的性格,眼下更是从这家到那家,一时瞧瞧人家炖鸡炖鸭的,一时又瞧瞧人家做羊羹的。
所谓的羊羹,其实和羊肉泡馍已经差不离了,算是今晚粉】扑-儿文=~學!的主食,鲜美的羊肉煮烂在汤里,等到要上桌时再端上一碗碗白面烤饼,放入熟肉与肉汤。秋日的傍晚凉风徐徐,来上一碗羊羹简直整个人都暖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