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听到前面的时候, 李斯还以为菟裘鸠也被扶苏公子影响,让那些儒生给忽悠了, 等听到后半句他则有些意外。
走他们的路, 让他们无路可走?
这个说法新鲜,但李斯还是听得懂的,他摇摇头说道:“你想得太简单一些。”
儒家跟法家在基础思想上就已经有了分歧,一个主张人性本恶, 一个主张人性本善, 这还怎么走别人的路?
菟裘鸠认真说道:“但是有些东西是殊途同归的, 只要挤占他们的生存空间, 让他们能拿出来游说的东西变少, 不再让人听着有新鲜感,他们还怎么宣扬自己的学说?”
李斯听后倒是有些来了兴趣:“你说说哪里殊途同归?”
菟裘鸠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数:“比如说律法,儒家子弟一天到晚抨击大秦律法严苛, 可他们这么做不就是跟他们口口声声说的仁者爱人背道而驰吗?大秦律法再严苛约束的也是无法无天之辈,普通黔首平淡一生,又哪里会轻易触犯律法?他们抨击律法严苛倒是表现了他们仁爱罪犯,但是被罪犯伤害的普通人是被他们放弃了吗?大秦的律法就是表现在对普通守法之人的爱护啊。”
李斯本来只是引导菟裘鸠说话, 然后打算通过谈话给义子一些指点, 把他可能被儒家影响了的不好思想给掰正。
结果没想到自己差点被绕进去,他坐在那里想了半天,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认真思索半天之后他才说道:“人性本恶,又哪里会有天生守法之人?”
菟裘鸠努力组织语言说道:“论迹不论心,恶与恶也分轻重, 而且通过律法约束了这些人的恶, 让他们能够安安稳稳过一生, 不害人也不会被人伤害,难道不也是仁爱的一种吗?法家怎么就不仁爱百姓了呢?”
其实他很想说的是完全可以外儒内法,但又担心李斯想要内外一致,都属于法家,所以干脆绕个圈子,反正这么搞下来,慢慢演变到最后估计跟外儒内法殊途同归。
李斯没同意也没有反对,只是慢慢说道:“你继续说。”
菟裘鸠一看他这个表现就知道他必然是听进去了,抓了抓头继续说道:“其实我就是那天跟扶苏公子闲谈时突然想到的,但又不知道想的对不对,这才来跟义父说。”
实际上是剩下的东西他也不知道怎么胡诌,毕竟无论是儒家还是法家的思想他深入了解的都不是很够。
只不过这两种学说给种花家留下了很厚的根基,种花家的教育受到的影响很深远,是以他还能胡诌一些。
再深刻就不行了,不过他觉得,只要有另外一条思路,李斯应该比他想得更加全面一些。
如今思想学说之间的斗争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你死我活,输了的人可能就淹没于历史滚滚洪流之中,所以但凡有机会,李斯肯定不会放过。
至于儒家学子会不会被挤走,菟裘鸠一点也不担心,这种学说思想严格来说就是统治者手里的工具。
好不好用全看统治者,菟裘鸠不打算干涉太多,他只是想调节一下李斯跟扶苏之间的矛盾。
最好能够让两者平衡,别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要不然就算就没有赵高,李斯说不定也要再找一个公子扶持。
而且现在还有现成的——他是许多公子的老师,完全可以挑一个最听话的。
这让菟裘鸠有些不安,要不然他不会主动触碰儒法之间的斗争的。
他也不知道嬴政怎么想的,是想要通过李斯选出最合适的儿子吗?
李斯听后叹息说道:“你之前那许多年可惜了,若是能读书……”
菟裘鸠从认字到读书也不过两年,就有如此独到见解,若是能从小悉心培养,未来成就必定不小。
菟裘鸠心说不
不不,您不知道,我之前是读过书的,我不是文盲啊。
然而不能说出口,他也只能腼腆笑了笑说道:“都是我乱想而已。”
李斯却来了兴趣说道:“以后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写下来,日后再拿来给我看,唔,一月一次吧。”
菟裘鸠一脸震惊,不是,我好心调节你跟扶苏公子之间的矛盾,你给我布置作业?
他手头秦王布置的作业还没写完啊!
菟裘鸠试图让李斯打消念头,然而李斯直接挥手:“回去吧,你还有伤在身别在外面乱跑。”
他一边说着一边推着轮椅将菟裘鸠送出去。
菟裘鸠忍不住扒着门框说道:“等……等等,义父,我真的不会写!”
他说话声音略大将一直关注着儿子的菟裘阅给引了出来,李斯正好将轮椅交给了菟裘阅,忍笑挥手说道:“快走快走!”
菟裘阅有些茫然地接过轮椅,确认廷尉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忍住了询问的冲动推着儿子走了。
李斯听着轮椅的声音逐渐远去微微一笑,他哪里是真的指望菟裘鸠写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新思想,只不过是想要开拓一下思路而已。
作为法家突出人物之一,李斯可不仅仅是抱着法家的思想故步自封,他也会根据世情变化来更改自己的思路。
菟裘鸠说的有道理,但还不够,需要深挖。
但是不可否认菟裘鸠说的那句话的确打动了他。
走儒家的路让儒家无路可走……或许真的有用处。
菟裘鸠一直等回到公主府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去了一趟廷尉署,他又多了一门作业。
并且李斯布置作业的方式跟秦王真的很像,都是让你自由发挥,没有期限限制的那种。
问题是越这样越让人有压力,不知道做到什么程度才算完成。
只能说难怪这两位君臣相得啊。
嬴华璋见他开开心心出门,一脸郁闷回来便问道:“谁给你气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