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管家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的惶恐,仍旧一脸和气谦卑的笑容:“药奴们都在忙哩,咱们就不要打扰他们干活儿啦,耽误了晚间升炉,主人可要责罚呐。”
小人们都流露出恐惧的表情,纷纷点头,又忙忙碌碌整理起药橱来,看来非常惧怕雾隐公。
“请,请。”管家佝偻着身子往楼上走去,“上头便是力士的地盘啦,这些天主人派的活儿有些重,他一劳累脾气就不太好,诸位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二楼是一个类似工坊的空间,面积比一楼小一圈,照旧是顶上开着几扇高窗,光线略显昏暗。
工坊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圆形玛瑙研钵,有两三个浴缸那么大,里面盛着暗褐色的糊糊,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泛着刺鼻的腥香气。
屋顶上吊垂着一组简单的齿轮锁链装置,连着个巨大的玛瑙杵,那个穿着血污罩袍的力士绞动轮|盘,那玛瑙杵便被铁链和齿轮带动,一下一下锤着研钵里的糊状物。
物料四溅,杵子与研钵碰撞,发出铿锵的金石之响。管家叹道:“锤药可是个力气活儿啊,力士从前天夜里锤到现在,配料还没弄全哩,偏偏夫人昨夜恶化了,老爷又让他烧了好多昙灰。”视线扫过屋子一角,惊喜地道,“哎呀呀,香引已经培起来了,天可怜见!只要是为了夫人,老爷他真是一刻都等不得呢。”
“啊!”阿黛忽然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像是被电打了一样跳了起来,“啊!那、那是曾……”
众人随她看去,只见屋角的木架上摆着一个很大的陶盆,里面盛满了红褐色的砂质细颗粒,有点像是染色的土壤。一个球状物半埋在“土壤”里,只露出三分之一,泛着幽蓝的荧光。
不,那不是普通的球体,而是一颗人头,一颗半腐烂的人头。
人头鼻子以下都埋在土里,露出两个鸡蛋大的黑洞洞的眼眶,其中一个已经烂光了,露着白森森的骨头,另一个只烂了一半,包裹着一些黑红的碎肉,几根将断未断的筋膜缠绕其中,挂着一粒浑浊的眼球。
虽然已经烂得七七八八,大半还埋在土里,但只要是熟悉的人,都能看出那是曾钢的头颅。
“操!”曾铁发出一声悲愤的怒喝,想要冲过去,被王司理一把摁住。
阿黛整个身子直往下出溜,鄢辞将她扶住,道:“别看!”
阿黛发出一声呜咽,靠在他肩头瑟瑟发抖。
冯山山也是心肝脾肺肾一起哆嗦,非常想也找个地方靠一靠,在鄢辞和张大元之间犹豫了半天,选择了自己挺着。
“真是上好的药基啊,公子您瞧。”管家指着那陶盆中的人头,一脸感激地道,“多谢您送来的厚礼,这株‘浮生如何’是老爷为夫人培植的香引,已经种了几年了,怎么问都不开,现在总算找到合适的药基,要开了!”
腐烂的人头上长着一株细小的植物,有两片叶子和一个花蕾。叶子呈圆形,小而厚,像墨绿色的硬币。花蕾则晶莹剔透、娇艳欲滴,仿佛用上好的芙蓉玉雕成,顶端张开了一点小小的缝隙,似开未开。
它的植株构成很简单,根系却极庞杂,蛛网一般附着在曾钢的人头上,有些甚至穿透了坚硬的颅骨,如垂丝一般延伸进下头的泥土当中。
一束金橙色的阳光从高窗内投进来,照在木架上。极致的娇美与极致的丑陋就这样集中在一个粗糙的陶盆里,形成无法形容的视觉张力,令人头皮发麻,心尖悸动。
“叮——”一声轻响,众人悚然一惊,只见对面立着一座日晷,指针的影子划过“午”的刻度,带动机扩敲击铜铃,发出清脆的报时声。
力士停止锤击,疲惫地喘着粗气。管家走到陶盆前,充满期待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花蕾,抑扬顿挫地问道:“浮——生——如——何?”
娇嫩的花蕾似乎轻颤了一下,顶端的缝隙稍微变大了一点点。
“又开了一些呢,如此问到子时,应该就能盛开了!”管家欣喜地道,“有‘浮生如何’作为作香引,老爷为夫人合的涅槃香定能成功!等小姐嫁到荒丘,狐修大人施展秘术,夫人就能彻底地起死回生了!”
老头说着说着情绪来了,竟潸然泪下:“老爷他呀,真是世间最有情有义的男子啊!”
“……”鄢辞看着老泪纵横的管家,脑海中浮现出战战兢兢的小人,过劳工作的力士,泥塑僵化的夫人……
雾隐公修道怎么样他不知道,人事管理方面一定是个pua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