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是有利。
对于“死亡”这一概念的补全,对他自己,答案都是有利。
世界失去应有的秩序、变得不再稳定,神当然也会受到影响。
制衡他的规则会变薄弱。
他再带着“予神以死”的想法直接向神动手,不会再遭到之前针对厄洛斯那样的严重的反噬。
如果混乱足够,甚至不需要他辛苦动手,死亡就会自然产生。
无论如何,后来的神都是受限于这个世界的。
先有世界,才有了他们。
世界由繁盛走向倾颓,他们自然也无法避免。
他都知道。
只是没有朝那样的方向去想罢了。
塔纳托斯从来都无意危害这个世界。
“你一直都是聪明的学生。”塔尔塔洛斯俯得更近,他看到深渊之主瞳中化不开的、浓墨一样的黑。
那里面不再是新芽一般萌发的绿。
深渊同样在他的眼睛里。
“回答我,嗯?”
他尾音有些微的上扬,突然又变成了那种普世意义上的老师,吐息也随之轻柔和缓,变得循循善诱起来。
“来,塔纳托斯,告诉我,让那名半神死亡,除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反噬,你还将收获什么?”
但阴影依旧向上攀升,以一种缓慢、从容的速度吞没他。
塔纳托斯不太想回答。
他的回答没有意义,塔尔塔洛斯清楚他知道才会这样反复提问。
“......”
塔纳托斯分不清他态度如此恶劣,到底是单纯因为自己没有按照他期望的那样行事更多,还是因为更深层的东西。
就像他不知道塔尔塔洛斯是真的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个束缚他的牢笼,还是单纯不在意这个世界如何。
他想不通。
明明最初,塔尔塔洛斯给他的建议,还是去挑选那些弱小的、无关紧要的宁芙下手,一点一点积蓄力量。
他知晓塔尔塔洛斯的寂寞。
深渊的主宰,无尽的囚徒,一直渴求终结,渴求毁灭。
他培养他,欣赏他。
最终,或许某一日,他能够以死亡回报。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和塔尔塔洛斯的立场本质上是存在一定冲突的。
“我以为,无论是您,还是我自身,都可以避免引发那样的混乱。”
塔纳托斯思绪有些混乱。
他尽量去忽视那些影子带来的影响,“......假如我真有那么聪明,应该就不会再回来了。”
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离塔尔塔洛斯远远的。
他早就不像过去那样虚弱,也在对这个世界的探索中逐渐有了自己的理解和认知,找到了应行的方向。
塔尔塔洛斯对他而言不再是必须。
“你母亲说过,你是好孩子。”
塔尔塔洛斯低低笑出声,
“不想回答,
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我?”
“非要这样不可吗......?”
安静垂着眸,他听见自己清晰、清楚的反问,
倘若塔尔塔洛斯真的不再追求毁灭,开始向往外界,塔纳托斯会发自内心地为他高兴,倾尽一切力量去帮助这位古怪、对他的关爱和紧张不比母亲少多少的长辈。
然而,绝不会是让一切失序的方式,以这个世界变得不稳定为前提。
世界分为两部分。
象征生的大地,万物栖于其上,它托起奥林匹斯山的重量;象征死的冥界,则是那些终会衰朽的事物的最终归所。
但是,在更冥土的更深处,在最下面的那一层的,是塔尔塔洛斯。
深渊承载一切,所有的所有都建立在名为塔尔塔洛斯的庞然巨物之上,又仅有名为塔尔塔洛斯的神遭其束缚。
这是规则。
没有任何一条规定规则必须公平。
塔纳托斯意识到世界或许是有错的,至少对深渊之主来说如此。
“您用我的眼睛看见过了。”带着一点莫名的难过,他轻声说道,“......深渊之上的那些事物,您都看到过了。”
存于秩序下的生命。
无论是弱小还是强大,都欣然向上的生命。
“......所以,你怜悯他们?”
深渊之主的表情有一瞬的古怪,如此强调,“塔纳托斯,你是死。”
“......我是。”
塔纳托斯回答。
死亡平等、公正地对待一切生命。
那种感觉并非怜悯,而是奇妙。
第一次前往大地上见到的无名白花、那只兔子;阿尔忒弥斯养在树林中的鹿群,那些有翼的鸟......甚至城邦中的人类,名为赫拉克勒斯的半神英雄。
所有生命终会迎来同一归宿,又都不相同。
那些阴影缠上他的腰肢,不再向前蔓延。
塔尔塔洛斯,露出獠牙的深渊本身,正等待他最终的答案,以及选择。
深渊之主其实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终究还是喜爱这个学生的,并且,以后也不会再有其它的学生了,做不到全然狠心,真把他也关在这里。
再退半步,只要他肯定反省、认错......不,只要他有了类似的态度,就可以了。
他不会太严厉地惩罚他。
不过他以后显然需要接受更严格的教导,直到认识到自己以前的错误为止。
“第一次和修普诺斯去大地上的时候,我看到了花,没有名字的白色的花、一只兔子,以及月亮,牧羊人和羊群。”
塔纳托斯不甚熟练地表达,“而且有风。”
温柔吹拂的风。
“不管寻求毁灭,还是自由,我都想您也看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