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暗了下去,只余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
从东厢房到正房短短几步路,抱月还是定要姜宁披了一条大红羽毛缎斗篷,和她身上的衣裳一样,都是林老太太年轻时的。
原身的衣裳都从姜家搬来了,可显然,林老太太不会让她在林家继续穿。
正房门口正有丫头打帘子,有七八个丫鬟仆妇拎着食盒排队等进门,见了姜宁,都退到一边,满面堆笑,并不问好,只有抱月向内回:“老太太,姜姑娘来了。”
姜宁知道这是侯府的规矩,什么人在什么场合能说话,都是有定例的。
从此之后,依附于人,她也要处处按林家的规矩行事。
她对仆妇们点一点头,迈入房中,便有另一个大丫鬟上来,替她摘了斗篷。
和上午相比,林老太太的卧房并没什么变化,还是一色紫檀、花梨木的桌椅箱柜,一张嵌螺钿的山水大拔步床,青缎万福万寿的床帐,葵黄的坐褥、靠背和引枕,没什么多余的装饰,一个青玉香炉,并没焚香,只高几上养着水仙,用花香冲淡药气,墙上是前朝名士真迹,案上却放着卷卷经文,另有一小佛龛,供奉着送子观音。
姜宁不动声色将卧房全景收入眼底,心中暗自分析,原身是因什么得了林老太太的喜欢,她可不能弄巧成拙了。
而林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却比上午还要更和气亲热。
林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床边,先问:“歇得怎么样?可还累吗?”
姜宁忙回:“多谢老太太关怀,我睡得很好,已经歇过来了。”她便要起身:“还没谢老太太的大恩……”
林老太太让她坐:“罢呦,快别说这些话,以后你就在这里,日日都这样还了得?咱们随便说话罢了。”
姜宁便道:“是,都听老太太的。”
林老太太便叫人多点几盏灯,细细看了姜宁的打扮,说:“这几件衣裳还罢了,到底是旧日的。”
她问:“我让你们找的料子找出来没有?”
一个叫拂云的大丫头来回:“都找出来了,老太太要看随时拿来。只
是饭菜都好了,老太太不如先和姜姑娘用过饭再看?”
林老太太点头:“那就先摆饭。”
拂云带人放炕桌摆饭。见抱月要搀扶林老太太起来,姜宁也忙站起来,替林老太太围好披肩,扶住另一边。
林老太太呵呵笑着,拍拍她的手,颤巍巍站起来。
姜宁抿唇说:“若是因我劳动了老太太,叫我心里怎么过得去呢。”
林老太太一看便是久病常在床上用餐点的。堂堂景文侯夫人,竟然会因为要陪她——一个林家从前的丫头的女儿,无依无靠的孤女——吃饭,拖着病体下床吗?
只怕就算贾赦、贾政的夫人来了,都未必会有这份体面。
林老太太笑道:“你别多心,我躺多了骨头疼,下来散散。也借你的光儿,吃口有滋味的。”
拂云回头笑道:“老太太不说还罢了,您一说,我们可要仔仔细细盯着些,省得您这般年纪了,还贪嘴吃错了要请大夫。”
林老太太指指她,语气十分宽容:“你们呐。”
姜宁在林老太太对面坐下,大炕桌上是两样饭菜,一面是林老太太的清粥小菜,一面是六热二凉八道菜品。
拂云抱月给两人布菜,林老太太不时询问姜宁的口味,还说些她前些年来林家的趣事。
和乐融融的氛围中,姜宁却越发心生疑窦。
高门大户最讲究礼节,怎么晚饭时分了,林如海夫妇竟不来请安?
她的身份远不足以让林老太太这般对待,何况林家还对她有大恩,若为长久计,哪怕林老太太真的抬举她,要将她当自家小辈看了,也不应是这般行事啊?
林老太太对她究竟是什么打算?
姜宁疑惑却不心急。
看林老太太吃了半碗粥停筷了,她也放下筷子。
林老太太笑说:“你不必管我,该吃就吃,上午胃口那么好,现在怎么不吃了?”
姜宁笑着,面上略带了几分不好意思:“上午吃了饭就睡了,现在不太饿,我已经吃饱了。”
末世几年,她有一大半时间都在挨饿,所以到了这个世界,姜家的“粗茶淡饭”,在她吃着也像珍馐美味一般。
其实她觉得,正是因为她一顿饭都没少吃,原身的大伯才没怀疑她已经知道了真相。
上午她吃到了林家的全副席面,共十六道菜,她骑马许久,着实饿了,才放开吃了两碗饭,其实也就八·九分饱。
现在她也还能再吃两碗,但……在林老太太面前,她最好还是紧绷些好。
好歹也经历过人间地狱,口腹之欲她还是能忍的。
林老太太便叫撤了饭菜,着人来给姜宁量尺寸。
丫鬟们开门点香,散出菜气,又多搬来几个火盆。
等给姜宁量好了尺寸,炕上已经堆了几堆衣料,宫绸丝缎、油亮皮毛,种种流金华贵之处,绝非一般人家能穿用得起。
姜宁心想,起码林老太太对她没有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