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职业病——指管家理事——发作,替绯玉算了一回账。
她们姐妹俩的人手安排一样,单独居住后,四个奶娘都只留了一个在身边,另外是四个二等丫头一起贴身服侍。院里还有四个粗使的小丫头和四个婆子。
因她们现下住在明光院,林如海只罚绯玉的人半年月例,罚黛玉的人一个月月例。 ”大喜之日将近,不好见棍棒血腥”,明光院和晴霄院里粗使的,还有林第管马的、守门的都警告为主。奶娘的月例也是一吊。共两个奶娘,八个丫头,总算下来,绯玉要补贴自己的人三十吊钱,补贴黛玉的人五吊钱,换成银子,正好离三十两差一点儿。
三十两是绯玉半年的月银,但对她小金库的总数来说只是一小笔。可这笔钱给出去,服侍她们的人便不会埋怨,还有很大可能会对她们更忠心。这便是她们真正收服属于自己人手的第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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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寒在第二天上午来了。
姜宁: “拿走!”
谢寒两
手一摊,竟开始耍无赖:"东西早都搬来了,姑娘不要,难道我再千里迢迢运回去么?"
姜宁惊了: "东西便罢了,房契地契不过几页纸,你也搬不动?你糊弄人也不多想几句好话?"
谢寒笑: "知道糊弄不过姑娘,只能这般脸厚些,强要姑娘收下了。"
其实以他们这么多年的关系,金银钱财推让太多次会显得生分。可也正是因为关系亲近,谢寒耍无赖,姜宁也能继续拒绝: "大人给我的补的嫁妆不过四五万,你出手就是五万,也太过了。"
谢寒却轻声说了一句: "姑娘,是我对不住你——大人知道了。"
姜宁:...
???
姜宁缓了半分钟:“那你还敢来?这些难道算你的赔礼?”
她抬手,不让谢寒插话: “要我收下,可以,今后你便不必再给我分红了。”
"大人认为我毫无威胁。"谢寒笑着, "况且这是添妆,不是分红,岂能混为一谈。"姜宁非常、非常、非常讨厌被人强逼着做什么事。
哪怕是让她收钱。
但对方是谢寒,是救她从姜家出来,十年如一日对她很好(虽然她希望别那么好),几乎没给她添过任何麻烦,还对绯玉、黛玉都很好的谢寒。他是桃嬷嬷的孩子。
“我真的不缺钱花了。我虽然爱钱,也爱享受,但从没想过成为一方巨富,或过上多么奢靡的生活,有现在这些,我已经很满足了。"
姜宁耐心说: “大哥想着我,我高兴。但我想问大哥:你就一点都不喜欢钱吗?你行商这么多年,难道只是为了嬷嬷、岁雪和我?再有三年,你就三十而立了,便没有什么自己一定想做成的事吗?"
"——除了不可能实现的。"——比如娶她。她残忍补充。
“你若不想成就一番事业,何必再冒风险出海?寻一处吏治清明、民风淳朴的安乐地,或直接去姑苏,奉养嬷嬷晚年,教导岁雪经商不好?”姜宁一句紧接着一句问谢寒, "若你想做皇商,未来好有个出身,能封嬷嬷做诰命,把钱都给了我,只留本钱,还能成事么?光这三百两金子,两万白银便
能做多少事?你都认真想过么?"
她指着添妆单子上的“黄金三百两”,问: “难道那年入股的三千两,你还一直记着?”这话姜宁昨日便想问了。
六年前,谢寒做生意需要本钱。她没有那么多现银,只有金子,便把三百两黄金兑了三千两银子给谢寒。
金比银贵重难得。那年他收了银子,桃嬷嬷和他说话回来,提过一句: “寒哥儿问我姑娘的钱是哪来的,我说是老太太赏的金子,姑娘给兑了。"
姜宁当时听完就过了,没多想。
可昨日看到这正正好好的三百两黄金,她才恍然:谢寒竟然一直记着么?那这么多年,想到那三千两银子,他的心情都是如何呢?
他把这三百两黄金明明白白写出来,是希望她察觉,还是不希望?姜宁觉得没必要深想。
"大哥,不要再纠结从前的事了。”她把添妆单子拍在谢寒手边, "难道现在的日子不比从前更好吗?"
其实也挺可笑的。她自己都做不到不纠结从前的事,却在劝谢寒。
"……我想出海。"
良久,谢寒动了。他把添妆单子拿起来,握在了手里。
他的眼中有些怅然和迷茫,但更多的是放松: “出海很好,我喜欢出海。虽然危险,但——”
他起身,退后两步,对姜宁一揖到地: "姑娘,若将来有一日,我不幸没能回来,母亲和岁雪就拜托姑娘照看了。"
按理说,姜宁该感到些许轻松。
可她心里沉甸甸的。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她笑笑, "但若真的……"
她承诺:“我当然会的。嬷嬷便如我的亲娘,岁雪便是我的亲妹妹。”她重复着在林如海面前说过的话, "大哥便如我的亲兄长。我们是一家人。大哥,你要想着家里还有人等你,不管遇到多少艰险,处境多么难,也绝对不能丧气。你要平安回来。"
“我还有东西想托你找呢——”
“我知道。”谢寒直起身, "我昨日已想明白了。我一定会尽力找男子用的——"
“哎呀,不是那个!”姜宁连忙打断, "别想着那东西了,几千年都没有,我看再过二百年也未必会有!我要你找优良果蔬,或海外的点心。我不能出海,好歹让我尝个新鲜!"
她的番茄和巧克力啊!
谢寒喜欢出海,那她是不是可以期盼一下,她牙掉光前还能吃到一顿番茄炖牛腩?从今天起她一定要更认真保养牙齿!
她一定要用原装的牙而不是金牙银牙吃番茄,这是对美好食物的最高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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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七日。
林如海至李宅亲迎姜宁。谢寒作为兄长,背姜宁上了新的花轿。
八抬大轿四平八稳到了林第。
林第从大门到正院一路中门大开。
宾客如云,人声鼎沸,爆竹声声,烟香飘渺。
姜宁与林如海三揖三让,堂上三拜,同牵红绸,共入洞房。
却扇、沃盥、同牢、合卺、结发、配绶。
所有礼节都一丝不苟地完成了,姜宁才认真看向早已熟悉的新夫林如海。
他穿红色可真好看,显得肤色愈白,眸色愈深,两道剑眉竟如青黛画就。
喜房内除了他们便是自家下人,姜宁盯着他看,不怕人起哄。
林如海毕竟不是十几岁才成婚的毛头小子了。林家在济南并无近亲,他各同僚家的女眷更不好进来,所以,这里只有他们两个。
但林如海要出去了。
今日济南城内高官齐聚林第,他少不得要应酬一二。
分明什么都做过了,那些抵死缠·绵,蚀骨销·魂的夜晚似乎还近在眼前,但此刻,新婚的感觉确实让人变得生涩,仿佛少年重来。
林如海摸了摸新妻的脸,没忍住将她抱进怀中,轻轻吻她的暨边: "等我回来。"姜宁也愿意维持这让人心醉的氛围,仰起脸笑: "好。"新房门在林如海身后关上了。
姜宁慢慢退回去,坐在喜床上,摘下沉得似乎要压断她脖子的凤冠——白棠和碧薇忙上前帮她。
她对林平媳妇、林安媳妇、落霞、秋水和屋里所有的丫鬟媳妇笑: “我回来了!今后咱们还是好好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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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拜见夫人!奴婢们必当与夫人一心,忠心服侍夫人!"
林平媳妇、林安媳妇带头,所有人拜下,对她行大礼参见。"好了,都起来罢!快,先让我吃饭!"姜宁真是饿得慌。"夫人,姐儿们想来见您,不知合不合规矩?"林平媳妇笑问。
即便从前不合规矩,只要新夫人说要见,从今日起便合规矩了!"见,怎么不见?快叫来!"姜宁连声说。
丫鬟们摆饭时,两个大管家娘子一同交还所有账册、钥匙和对牌。林平媳妇还额外呈上各家的礼单,尤其挑出了一家在上面。
她看新夫人并无不喜之色,才低声回禀道: "这是荣国公府的礼,太太看,丰厚得很。"姜宁看完礼单,含笑看林平媳妇。
林平媳妇忙继续说: “荣国公府来的还是上回那个林之孝。上午到的,送完礼就走了。不仅给老爷和夫人送了新婚贺礼,还送了今年的年礼。——您看,这是年礼的礼单。"
姜宁看完年礼单,立刻就知道贾家——或者说贾母——的打算了。
这份礼单和贾敏在时两家走的年礼一模一样,是正经姻亲这样极亲近的关系才会走的礼。贾家借着她和林如海成婚已经把礼送来了,那么如何回礼,就成了林家的问题。按贾家送的规格回,便似还要和贾家维持姻亲关系。可若按低一等回,似乎又太不给林如海前岳家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