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在叙述这件事的时候,没有任何感情波动。
他坐在那里,似乎就只是单纯的,将郑姨娘一层遮羞布揭开,让她真正的心思暴露在光线下,仅此而已。
甚至于,他的态度如此坦然,像是在说,他早便知道,他只是到这种时候,才特意来确认一遍。
如果沈砚表现的愤怒一些,语气中不这样平静如死水,而是带着些质疑与愤怒,那么郑姨娘可能还会歇斯底里的与他闹腾一番,或是告诉他,自己是他的亲娘,自己是一心为他好,又或是谴责他,说他对亲娘如此,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他日后必然会被戳着脊梁骨骂。
可没有,一点没有。
他坐在小榻上,平静的同郑姨娘说话,那样的姿态像是一个陌生人在看戏,任凭郑姨娘如何发疯尖叫,失去从前柔美的模样,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郑姨娘觉得害怕。
她挤满了胸腔的愤怒,在洞察到沈砚这种不同的时候,像是一大团泡沫,顷刻间便化开,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惴惴不安的空虚。
她的底气一下子消散的一干二净。
以至于……她有一点后悔,她先前或许该收敛一些,不该接二连三的闹腾,不该过分强硬。哪个孩子能对母亲如此绝情呢?如果她态度放得软一些,兴许..…
“姨娘,”沈砚平静的像是陌生人的声音响起,幽暗的眸子直视郑姨娘的双眼,看得她想要躲闪, "你很清楚你想要什么,你也清楚你过得很好,你想要的,是额外的,不属于你的东西……"
郑姨娘忍不住打断他,咬牙道: “是,你是我的亲儿子,打我肚皮中爬出来的,今日咱们母子便敞开了说。我要的那些,难道对你没有益处?你便甘心一辈子被人压一头,便甘心眼看着自己本能得到的东西,被旁人拿走?你在京城,旁人是如何看你的,可有一个人拿你与沈禾同等对待?他们对沈禾,是对国公府嫡出的小公子,各个捧着,对你这个庶长子是什么态度!"
沈砚打断她: “是你想要,你在意,不是我想要,我在意。”
他说: “我从不在意这些,我也不需要这些,我胸无大志,只想安居一隅。姨娘,不必那我做筏子。"
郑姨娘气得浑身发抖,她觉得沈砚分明是从她肚皮中爬出来的,怎能如此不知上进
?她张口要再说什么,沈砚似乎觉得该说的话说的差不多。他站起身: "姨娘,你日后便待在此处,我会奉养你到老。"郑姨娘闻言,先是愣怔,随后一喜,这话的意思是会好好养她,仍旧那她当母亲孝敬?
她喜色没来得及在眼底蔓延开,就听沈砚说: “至于我,我永远不会与小禾争抢什么。若是他日后继承国公府,我便是他的辅助,助他将国公府门楣发扬。若是他另起炉灶,我也会助他,只要他想,他是我唯一的弟弟,若干年后,祖母祖母逝去,他便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们互为依靠。"
“我执刀戈,为他所用。”
“我会过得很好,不劳姨娘费心。”时时作痛,常年复发的病灶早该切掉。
人总是不忍,不舍,觉得或许还有余地,还有挽留的机会。
直到走到最后,发现病灶便是病灶,无法变成好肉,干脆利落,才能彻底解脱。他要切掉病灶,不愿再受这种苦痛。
郑姨娘瞧着阖上的房门。
门外雪地上,脚步声嘎吱作响,一步比一步声音轻微,渐渐远去。她浑身颤抖,掀开被子自床榻上爬下来,一日多未吃饭,双脚虚软的跌倒在地。
郑姨娘扶着床榻爬起身,步伐匆匆到门边,打开房门冲着院门口的方向声嘶力竭: “沈砚!你这混账东西!你以为沈禾那小畜生会记你的好吗!你巴巴凑上去拿他当兄弟,你也配!你不瞧瞧你是从谁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当他真会拿你做兄弟……!"
郑姨娘哆嗦着,扶着门框口中不住得骂着,身体里的力气像是一下子便被抽得一干二净。
怎么行?
她的儿子,做沈禾的刀剑?
做他的工具!?
自甘下贱!
他分明可以继承国公府,做国公爷,日后光耀门楣,他放着好好的坦途不走,要去给沈禾那个小贱种踮脚!他……
"郑姨娘!郑姨娘!哎呀,快去叫个大夫来,姨娘撅过去了!"
大
沈禾的卡通小彩人画框送给几个亲人后,有沈砚给的一部分颜料制作方法,以后可以继续折腾。
不好的就是,有几个很难调的颜色,沈砚说对面不愿意将配方给出来,如果他要,可以送成品给他
。
沈禾觉得也行,就是多找沈砚几趟的事。到时候多给人家点银子,好好感谢下。
沈禾在外头,拜完年回东宫,先前留下的侍卫遇见他,道: “小公子,早前您吩咐送去医馆那人,说是醒之后得知是您搭救,跟医馆的人留了句谢,便先行离开了。"
沈禾惊喜: “呀,好了?那就好,他是乞丐还是做什么的?如果是乞丐,没病没残的,干什么不找个营生过活?还是有什么事?"
侍卫道: “听医馆的人说,不是京城人士,是北上来寻亲的,一路艰难,没能寻到人,身无分文才病倒在巷中。"
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沈禾有点唏嘘: “他没有留信说他要找谁?”
人要是在京城,这里高低算是他的地盘,说不定还能帮个小忙。
侍卫摇头。
沈禾只好歇下心思。不过话说回来。
北上寻亲,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他一路往里走,埋头思索,下颌整个埋进毛绒绒的披风领子中。走到主殿,戚拙蕴不在。
沈禾绕到殿后,去瞧那开的挤挤挨挨一树茂盛的山茶。
长到廊外的部分,花枝被白雪压得低低的,沈禾手痒,凑过去晃花枝,将上面的雪全部摇落。一撒手,花枝立刻弹回去。
等等。
沈禾脑子里的弦忽然搭上。
靠,他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北上寻亲耳熟了。
原著里不就是有个反派,在二皇子阵营,帮着他当秋后蚂蚱,在戚拙蕴登基前摆了戚拙蕴一道。
沈禾一下没能想起来,是因为书里面那个谋士出场的时候,是个残疾,坐在轮椅上,膝盖以下都不能动。
他连名字都记不得,就记得这个谋士的腿是因为北上寻亲,被活生生冻到坏死才成了残疾人。
沈禾顿时顾不上玩。
一溜烟原路返回,找到方才的侍卫,问: “你晓得那人去哪里了吗?他有没有跟医馆的人说?”
侍卫摇头: "小公子,那人就留了声谢,旁的什么都没说。"
侍卫见沈禾有些着急的样子,问: “小公子可是有什么事?若
是您要寻此人,吩咐下去,他还未出京城便不难。"
沈禾哽住。
他找到人干嘛?
说,兄弟你别跟着二皇子干了,没前途,还是跟着我哥干,以后能够当大官。
沈禾:..
想想都觉得神经病的程度。
倒也不是不行,问题在于,沈禾隐约记得,二皇子是对那位谋士有恩情,还是拿捏住他什么人,才让他尽心尽力的卖命。
沈禾忍不住懊悔。
烦死,早知道全文背诵了!
他焦躁着,回到殿中,晚间戚拙蕴来找他的时候,沈禾靠在小榻上,两眼望横梁的扣手指。戚拙蕴揭开披风,好笑的拍他脚: "挪挪。"沈禾于是往里挪,给戚拙蕴腾个位置。他扣着手指,指骨的位置很快浮上红痕。
戚拙蕴看了,总忍不住将将他安分不下来的手抓住,让他动弹不得。他呷口茶,正要说话,沈禾先出声: “哥哥,最近朝中有没有什么事?”少年从另一头靠着的布老虎上撅起身。
他抱着自己的老虎,放到了小几边上,朝着戚拙蕴这方向趴着,仰着脑袋,双手托腮。下巴与腮帮子上雪白的软肉被他挤的堆着,看起来圆圆胖胖。
他忽闪着眼睫,左右飘着,口中问: “嗯……今年雪这么大,比之前几年都大,北方很容易发生雪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