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兰缪尔仅仅迟疑了一息,还是坦白道:
“奴隶有一件……并不紧急,但还算重要的事情,想单独对吾王说。”
昏耀挑了挑眉。他看到清晨的薄雾笼罩在宫殿的轮廓上,人类的白袍在风中显得更加宽大。
兰缪尔轻声说:“明日或者后日,都可以。”
魔王凝视着这个人,那个最近在脑子里转了许久的念头,此时又不安分地冒出来。
如果以后,不让兰缪尔做奴隶,而是……
“巧了。”昏耀眯起眼,多少刻意地端着架子,“我也有一件并不紧急,但还算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兰缪尔明显愣了一下。
“……是。”他只能这么答。
“你去吧,最晚明晚,我就回来。”
昏耀扬了一下眼神,示意亲卫们可以随兰缪尔走了。
他自己则站在那里,目送兰缪尔清瘦的身影走入寝殿的大门。这个人走路时的仪态永远是端庄的,哪怕脚下是深渊的土地,也仿佛走在栽满繁花与香草的小径。
所以看啊,兰缪尔早就没有个奴隶的样子了。昏耀在心中暗想:王庭的魔族,包括自己那些心比天高的臣属,有一个算一个都称呼他大人;象征王庭之王的那柄骨杖,他拿过不知道多少次,已经连象征性地惶恐一下的环节都没了……世上哪里有这样当奴隶的?
但如果是当王后,一切的不合理都会变得合理起来。
说到底,如果当年他对兰缪尔的定位不是俘虏、奴隶、战利品,而是被迫远嫁异族来和亲的王后,那现在的很多问题就不再成为问题了。
所以。昏耀出神地想,所以……
当初,自己怎么就没有往这个方向琢磨一下呢?
“吾王?”天珀疑惑地出声。
“您在想什么?”
“……没什么。”
魔王终于收回目光,道:“走吧。”
……
昏耀还记得,那是第一年的末尾,第二年的起始。
当寒冬的风雪将深渊的大地彻底染白的时候,魔王从自己的兽骨王座上,折下了右边的那枚虎牙。
他把多古召过来,说:“我需要给禁锁淬炼一枚骨钥,以控制我的奴隶。”
“吾王!”
被叫来帮忙的老巫医一边在羊皮卷上画着符咒,一边无法理解地大叫,“何须这么费事,您给他拴上链子不就成了!”
昏耀:“那是个人类,娇贵得很,不能戴那种东西。你没看他手脚都要磨烂了?”
魔王将手里的兽牙随意抛了两下:“就用这个做他的链子。”
多古知道王的意思。把与禁锁对应的符咒刻在骨片上面,做成禁锁的“钥匙”。既方便随时施加惩罚,还能将戴锁者的活动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奴官们就常常抱怨,若能给所有苦役奴隶套上禁锁就好了。那他们就只需手拿骨钥,优哉游哉地坐在蛮羊背上前行即可。谁敢掉队,必会尝到符咒发作的苦头。
可是……
多古眼角抽搐,肉疼地想:咱们又不是没有可用以淬符咒的骨片,为何吾王偏偏要从自己尊贵的王座上掰呀!
还专门掰右侧的虎牙,这是恨不得时时刻刻提醒整个王庭,自己当年被人类圣君断了右角吗!?
当老巫医尽可能委婉地向王提出他的疑问,正亲自淬炼那枚兽牙的昏耀沉默了。
魔王不禁重新思考这个问题——
自己把兰缪尔要到深渊来,究竟是为了干什么的?
夜深了,寝殿里只有呜呜的风声。魔王坐在奴隶身旁,随手摆弄着那枚完成了附魔的兽牙骨钥:“兰缪尔,你想活命,那总要对我有点用处。”
“我把仇人弄进深渊来,总不能是为了好吃好喝地供着个神子吧?”
“您说的对。”兰缪尔陪着他一起皱眉沉吟,似乎同样苦恼。
人类的体能与魔族差距太大,魔族的奴隶常做的那些苦力活,兰缪尔一项都无法胜任。
而若是单纯拴在宫殿里做个观赏的宠物,此人又不够乖顺,上次的俘虏事件便是证明。
当然,昏耀也可以选择从兰缪尔的禁锁上抹去自己的印记,使他成为无主之物,在深渊自生自灭。
但这样做的结局是注定的。这里有太多魔族恨他,兰缪尔还能活着全靠王的庇护。一个美丽又毫无法力的人类,如果失去了主人,仅仅一个晚上就会被玩死。
兰缪尔想了想,抬眼道:“如果吾王信我,或许我可以潜心学习深渊诸事,为王出谋划策……”
“兰缪尔。”昏耀冷笑,用鳞尾拍了拍兰缪尔的脸颊,“适可而止。我说最后一遍,你是个奴隶。”
他低眼看了看躺在掌心里的骨钥,冷不丁灌入少许魔息。
符咒的效果发动,奴隶隐忍地吭了一声,牙齿咬破了嘴唇。
看来附魔的效果很不错。
“真是个烫手山芋。”
昏耀斜眼看了奴隶半晌,“就该早早杀了你,把你烧得只剩一副骨头架子,挂在我的私库里。”
他说着,伸手撩开兰缪尔额前垂落的银灰长发,端详半晌:“把衣服脱了。”
兰缪尔茫然抬头,一滴血还挂在他的下唇上,欲落不落。
“……吾王?”
“总要给你找点用处。”魔王伸手抹去了人类唇角的血,“先来合化试试吧。”
兰缪尔仍然没有反应过来。但昏耀已经站起了身,走向寝殿深处的那张大床。
“跟上,”魔王说,“今后要学会时刻跟随你的王,不然你脖子上那东西可不会放过你。”
直到昏耀掀开床帐,兰缪尔才蓦地反应过来。
他脸上肉眼可见地失了色,颤声道:“我……不……不能……”
“不能?神子禁欲,嗯?”昏耀戏谑地看他,“可当初,是你亲口说的服从我。你要守你的信仰,还是守对我的承诺?”
兰缪尔怔怔不说话了。
呼。
小小的铜烛灯里,火苗熄灭。黑暗填补了人类与魔族之间的那点距离,他们仿佛变成影子,然后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