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衍呆住了。
既然无罪,为什么祂还要被打入阿鼻地狱?阿傍罗刹不是说把所有的酷刑加在一起都不足以抵消祂的罪业吗?
“汝自身虽未造下罪业,但汝为……”平等王顿了顿,仿佛不知该如何称呼,所以只能含混过去,“背负了所有罪业。”
“万法皆空,因果不虚,业力自承。故,汝等缔造出的因果业报,将尽数由汝承担。”
平等王的话语,温衍没能完全听懂,只能推断出大概意思。
那就是,古蝶异神虽然没造啥孽,但出于某种原因,祂把本不该由祂背负的罪业,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所以只能被打进阿鼻地狱受苦。
说实话,温衍挺惊讶的。他一直觉得这家伙坏得很,又会图谋算计,又擅巧言强辩,没想到竟然也有这么傻的时候。
面对平等王的判决,古蝶异神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不停地发出伤心的呜咽。
那些狱卒扛起数百根用来束缚祂的铁链,嬉笑怒骂着把祂带去服刑。
一路上,它们变着法儿地折磨祂,用烧红的铁钎刺祂的眼睛,把熔化的铁汁浇在祂的翅膀上。
它们想听祂像其他罪人一样哀嚎求饶,可祂始终没有,仿佛根本不把这一切当回事。
虽然温衍不想承认,但还是不由自主为祂揪心。
他不知道祂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祂的眼睛里有那么多的哀痛,痛到连阿鼻地狱的酷刑都麻木无感。
温衍就这么看着祂被带去了阿鼻大城里的十六个小地狱,敲骨灼身,抽筋擂骨,鸦食心肝,沸汤淋身……
将诸般酷刑一一受尽。
从始至终,祂都没有半点反应。
祂只是沉浸在悲伤里。
见祂对所有酷刑都无动于衷,受典狱官就把这件事禀报给了平等王。不一会儿,平等王就下达了一条旨意,这条旨意把那些凶狠残忍的狱卒都吓呆了。
祂要被押送去一个叫万鬼渊的地方。
温衍从来没在任何典籍里,看到过有关这个地方只字片语的描述。
不过,根据狱卒们的反应,不难想象这万鬼渊应是阿鼻大城里穷极恐怖之所在。
可奇怪的是,温衍却并未看见有一个罪人在受刑。
那里万籁俱寂,甚至没有任何刑具和行刑者,只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巨坑,像一块烂透了的毒疮,静静卧在焦黑的土地上。
温衍忽然一阵恶寒。难道整座阿鼻大城,竟没有一个罪人犯下的罪业,重到足以来这儿受罚吗?
狱卒们把古蝶异神扔进了万鬼渊,没有一秒停留,逃也似地飞跑离开了。
祂顷刻间就被吞噬了。
温衍这时才看清,原来万鬼渊并非一座无底深渊。之所以黑洞洞的望不到头,是因为里面寄宿着难以计数的恶鬼幽魂。
它们就像一簇簇漆黑火焰,比无星无月的子夜更黑暗,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绞缠在一起,挣扎着,蠕动着,发出凄惨绝伦的尖叫。
人类惧怕死亡,地狱众生虽没有死亡的概念,却也会迎来终结。而万鬼渊,即是它们的“坟茔”。
罪人们的刑期是为无限,但它们的魂魄却无法在漫长的酷刑中熬过永恒的时间,一定会在某一时刻,千年、万年、十万年、百万年,终被折磨至崩溃消亡。
但很可惜,这并不意味着解脱,罪人们背负的业力不会消失。
业力和受刑时滋生的恐惧、痛楚、绝望,会在它们魂消魄散之后保留下来,化生成万鬼渊中这些极黑的恶鬼幽魂。
它们是死亡的死亡,业力的凝聚。即使是天神道高贵的神明,只要掉进了万鬼渊,也会被它们污染腐蚀,同化成它们的一部分。
祂终于痛苦地惨叫了起来。
恶鬼幽魂们伸出狰狞扭曲的利爪,将祂一点点拖进深渊。
祂拼命扑打翅膀试图逃离,但在无间地狱那近乎永恒的折磨中,祂的翅膀被烈火烧灼,被寒冰冻伤,被刀劈斧斫,早就已经伤横累累,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那样的翅膀,就算经历了无数酷刑,依旧十分美丽,每一粒鳞片都在闪闪发光。
温衍觉得很像星星,只有星星才有那么清澈柔和的光辉。每一颗都亮晶晶的,漂漂亮亮地装点在祂的翅膀上。
在暗无天日的地狱,这些星星是唯一的光亮,就连毫无意识的恶鬼幽魂都本能地被吸引。
它们仿佛见到了永恒拷问中唯一的救赎之光,争先恐后地抢夺了起来。
一颗又一颗星星从祂的翅膀上被硬生生撕扯了下来。
祂的星星被抢走了,祂保护不了祂的星星,只能嘶哑绝望地哭嚎。
温衍听不懂祂的语言,但温衍就是知道,这些星星是祂的宝贝。
祂在苦苦哀求,不要抢走祂的星星啊,拼命想把星星都抢回来,可祂还是连一颗星星都没能留住。
祂失去了所有的星星。
祂的翅膀被毁坏殆尽。
曾经,祂的翅膀光辉灿烂、瑰奇眩丽,无数星辰在上面辉闪交映,铺展开来可以见到最美丽的烂漫星云。
温衍没见过祂振翅高飞的模样,但可以想象那样的画面,一定是无与伦比的惊艳。
可如今,那三对翅膀变得百孔千疮,露出细密排列的苍白骨架,上面挂着丝丝缕缕的血肉。
一群恶鬼幽魂趴在祂的翅膀上,兀自津津有味地啃食啮咬。
祂没有犯下任何罪业,却永远失去了祂的翅膀。
祂再也不能飞翔了。
没有翅膀的蝴蝶跟蝼蚁有什么区别,卑贱、丑陋、低微,可怜到了尘土里。
明知道这是古蝶异神的过去,并不是现在正发生的,但眼睁睁地看着世间最美的生物就这么被毁灭,温衍还是心痛到无法呼吸。
他想帮帮祂,不管怎么样都好,他想让祂能再次飞起来,逃离这个充满血泪的地狱。
但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只是一个平凡又平庸的人类,渺小得什么都不是。
温衍很苦恼,拼命思考,却越想越无力。
伤怒之意如浓雾漫涌,他的意识飘飞游荡,像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只能任凭风把它带去想到达的地方。
现在,他的灵感攀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即使没在做梦,都能与另一个维度的祂交流接触。
甚至,连时间的壁障都能跨越。
祂左边的眼睛已经彻底瞎掉了,右边的眼睛也在业力的腐蚀之下也近乎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