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女真人的马蹄经过下坡的充分加速后,已经快得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在那一瞬间,他们甚至没有产生真切的惊慌,他们心中还只是诧异,不明白这些身着甲,头戴盔的人是从哪里出现的,他们旗帜上的图案又为何那样陌生。
最愚鲁的那一个车夫甚至连旗帜都没有看清楚,但他记住了那面旗帜的触感。
它自他脸上拂过,轻柔得像是没有任何质感,却冷得让他的骨头都结冰了。
敌袭!敌袭!
城上的守军原本想要跑向钟楼的,可城下有人弯弓搭箭,一箭便射穿了他的头颅!
但有人在他身后跑过去,跑向了城楼上那口吊着的钟。
“生狼烟!”又有城门官的咆哮声响起,“快生狼烟!贼人入城了!”
贼人入城了!那岂止是贼人,他们像寒风一样冲进了清源城,横冲直撞,所向披靡,守在城门口的士兵有的刚要上前,就被一枪戳翻,还有的想要关闭城门,也被一刀砍翻在马下。
那个城门官是坚持得最久的,他甚至组织起了二三十个士兵,想要将贼人赶出城去,但敌人的马蹄比他的脚步更快上一步。
那个为首的武将像个地狱里出来的恶鬼一样,他将手中那根闪着寒光的狼牙棒从城西往东杀了一条街,狼牙棒上沾满了热气腾腾的黏腻猩红。
这条街上就暂时没什么活人了,甚至连这条街的尽头,清源城的东城门处,也再没了一个站着的士兵。
完颜活女将狼牙棒丢给了身边的扈从,取了一块肮脏的细布擦了擦手。
“城中兵马多少?都在何处?”
“城中有厢军一百,晋宁军千人,在城南粮仓处,还有灵应军二百,护朝真帝姬而来,都在城南!”
完颜活女擦手的动作就是一滞。
“那咱们须得再快些!”
狼烟生了起来,浓烟滚滚,直上云霄。
正准备在清源县府休息一下,吃些点心的帝姬就僵在了那里。
“什么声音?”
但晋宁军那个虞侯就反应得很快,带着三五十个精兵就冲进了县府:“金贼攻来,清源已陷!帝姬快些上马,臣护送帝姬回太原!”
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因为晋宁军的过错,帝姬身陷险地,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为金人所擒,他别说一死,全家都死上十个来回也不够的!
但朝真帝姬坐在那,雪白的一张小脸像是被吓傻了似的,失去了反应。
这位虞侯就等不得了,急的伸手想要将她扛起来丢上马匹。
“有多少敌人?”她问。
虞侯张了张嘴,说不出来。
“此处距石岭关近二百里,这可不是官路二百里,是二百里的吕梁山,一匹马倒要十个人去背它,”她说,“金人能有多少骑兵翻山越岭?”
虞侯就懵了,“帝姬如何能这般言之凿凿?”
“我送德音族姬至河东,什么事不明白?”她的声音静而冷,如金石般掷地有声,“这多半是女真人的选锋,步卒还在后面,咱们须得集结起人马,将城门夺回来!”
虞侯就整个人跪在了地上。
他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浑身又冷又热,说不清是吓的还是别的什么,他和西夏人打过仗,他们晋宁军原本是守在宋夏边界上的,他不怕战争!如果只有他和一千兵卒在城内,他大不了一死也就完了——可这里还有一位帝姬!
朝真帝姬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臣,臣孙破奴……”
“好名字,”她说,“你愿不愿将你的性命,还有你的士兵都交给我?”
无论对于晋宁军还是赵鹿鸣而言,这都是永生难忘的一天。
晋宁军这一天的心情像在过山车上一样,跌宕起伏,上上下下——而赵鹿鸣则更甚!
她不曾上过战场!她学过的那些本事,全部都是纸上谈兵的本事!
可那山一样高,夜一样黑的手向她而来了,她却无路可退——金人只要一进城,花五分钟就能知晓她在这里,到时哪怕她的马再快,也快不过金人弯弓搭箭的骑兵!
所以她必须登上她的战车,拿起她的长枪和大盾,冲进这燃烧的战场。
佩兰和宫女们快手快脚为她着甲,赵鹿鸣忽然冲着门外喊了一声。
“阿皮。”
“小人在。”
那个跟在宫女与内侍后面的壮汉立刻应了。
“你们的弓都上了弦吗?”
“都已完备,”阿皮沉声道,“只等帝姬下令。”
二百灵应军都已穿齐了两层甲,里面一层是棉甲,外面一层是札甲,人人都背着与宋军很不一样的弓箭,手里拎着长柯斧。
有脚步声声,正向清源而来。
那是翻山越岭的金军步兵,他们埋伏在山后,此时见清源城升起狼烟,便立刻爬上山坡,向着这座城池而来。她虽不知多少,但她知道待他们入了城,女真人就在这里获得了一个立足之地。
在新一批援军到来前,太原与石岭关都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赵鹿鸣整了整头盔,再次适应一下这幅精美的铠甲,而后取过她的剑,将剑鞘扣在腰带上,走出了县府的门。
火光弥漫,浓烟滚滚,哭声震天。
“咱们现在就去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