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被丢掉后,自己又找上门的狗狗呀!
“啾啾啾啾!”
小凤凰趴在孔雀怀里,张开嫩喙问:“我们把狗狗一起带走吧!”
只看到了狗,没看到那坨人吗?
是记不得,没印象,还是不在乎了?又或者那坨人过于狼狈,小凤凰没认出来?
孔雀神色有些微妙,哼笑道:“这可是奚玄卿的狗,你不怕奚玄卿闻着味儿找来?”
小凤凰目光一滞,缩了缩脖子。
面对狗狗的满眼期待,他扭头不看,一脑袋扎进孔雀怀里:“啾啾!”
那好吧,再见!
狗子:?
小凤凰又啾啾叫了几声。
你回涿光山找你主人去吧!
大约是因为狗狗本就是神兽犼,智力非凡,听懂凤凰的啾啾也算不得多难。
被拒绝被抛弃,它心底苦。
狗狗吐了吐舌头,可怜巴巴地呜了声。
狗狗目光落在孔雀身上,最后的希望了!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我是一只有用的狗!看!
它小小身躯,力气惊人,龇牙咧嘴叼着那一坨人,拽进医馆。
“嗷呜~”
孔雀:“……”
那坨人看起来像是死了一样,瘫着一动不动。
满身邋遢,泥污沾血。
褴褛衣衫像是被无数双手撕开过,遮挡不住爬满烂疮的皮肉,仅剩的几片尚且完好的皮肉,也布满鞭痕,以及烟枪烫上去而留的疤。
本该纤细的,骨相清俊的双腕,也不知被什么桎梏过,留下两圈永远无法消弭的烙铁环痕。
甚至直到现在,他脖颈上还拴着狗环,粗糙铁器早就生锈,斑驳锈痕将脖颈皮肤蹭地一片稀烂。
他曾越长越与凤凰肖似。
如今,只余面目可憎。
借着凤凰金翎,靠着偷来的相貌,作出几分惹怜的姿态,确实会惹得很多人疼惜他。
以色侍人罢了。
如今这幅人嫌狗厌的模样,又要装可怜给谁看?
孔雀抱着怀中凤凰,嗤笑一声:“别装了,还想用这种伎俩骗我几次?”
“啾啾?”
小凤凰好奇张望,又抬起脑袋仰头看孔雀。
你和这个……人,认识啊?
孔雀咬紧后槽牙:“我的仇人。”
他将凤凰脑袋摁进自己怀里,“别乱看,到时候吓到了,哭鼻子我可不管。”
“乖,等我一小会儿。”
孔雀抬臂一挥,幼犼仿佛被一堵风墙推开,它嗷嗷叫着,孔雀听不懂,没理他。
小凤凰想探出脑袋,但孔雀衣襟扣得严严实实。
不想吵到他,孔雀布下一道隔音结界。
凤凰啾啾声也被淹没,传不出去。
他其实想说:你等等,狗狗有话说,他说这个东西身上有我的气息,所以
才带来给我瞧瞧,你让我瞧瞧啊你……
在小凤凰看不到的角度,孔雀一双墨绿瞳孔已熏染一层红雾,那是恨不得将此人千刀万剐的深仇。
且不说凤翎算计他,害他被奚玄卿冰封三百年。
单单只讲此人冒名顶替凤凰,骗了他。
又偷走凤凰金翎,夺走凤凰的一切,还在九天境上折辱戕害过凤凰,便已是罄竹难书。
孔雀恨不得将此人挫骨扬灰,碾碎魂魄。
那坨邋遢东西,孔雀碰他都嫌脏,只在空中抓了一把长柄风刀,一刀划下,破衣皲裂,血肉翻开,伤口入骨。
凤翎却还咬着牙装死。
沾满泥污的乱发遮掩双目,他咬牙抬眼,盯着半掩半敞的医馆大门,想找个机会逃出去。
可下一刻,医馆大门轰然阖上。
那把风刀就朝着他大腿劈来。
喀嚓一声,膝盖以上的大腿骨全部碎裂,他再也忍不住疼痛,哀嚎出声。
一开口,他怔住了。
甚至忘记了疼痛。
孔雀也略诧一瞬,随即眉梢微挑,讥诮道:“啧,这声音……吞过炭?”
吞……炭。
这一提醒,凤翎重新被拉回不堪回首的记忆中。
被奚玄卿割下头颅,焚烧肉身后,他又活了下来,司晨说,那是得了一位高人的指点,瞒天过海,保住了他的魂魄。
但若想重塑肉身,重新复活,他需要进入凤凰涅槃劫中,凭着他做了三百年的凤凰,拥有凤凰金翎,可以骗过天道,得到凤凰的涅槃机缘,借此重生。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涅槃劫中再度碰到真正的凤凰和奚玄卿。
但好在,这一场劫,以仓灵的身份去应对,是一场死劫。
劫中世界的仓灵注定要被发现妖灵的身份,被发现他与小皇子的死有直接关系,而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焚烧祭天,被大祭司炼化成丹药。
凤凰不可能出劫!
作为老皇帝的宠妃,凤翎虽夜夜侍君,恶心透了,可他保命的机会太多了。
他才是最可能出劫的那个人。
他要夺走涅槃的机会,用在自己身上。
偏偏,奚玄卿的存在成了一个变数。
奚玄卿拿着司命笔,为凤翎批命,让他从稳操胜卷变得一败涂地,最终沦落军中,尝百人亵玩的滋味,衣不蔽体,遍身染疮,直至涅槃劫终。
涅槃劫门阖上的前一刻,出来的不止是凤凰,还有凤翎微弱的,不易被察觉的魂魄,混在疾风中,隐于暗夜里。
不像凤凰,有奚玄卿亲自带着,悉心养护。
失去凤凰身份,凤翎失去一切。
碍于奚玄卿在,司晨也不敢在附近等他。
他的魂魄便飘飘摇摇,迷迷糊糊地一头扎入凡尘境。
只要在劫中世界不死,他还是如愿以偿地蹭到了凤凰涅槃劫的好处,顺利重生。
只不过,灵魂早就
在涅槃劫世界中,被折磨的一塌糊涂。
以至于他一重生,刚凝聚出身躯,便是劫中他躺在几十个兵卒军帐中的那副模样。
现实好不到哪儿去。
他艰难地睁开双眼,是在牢狱中。
没人反应过来,他为何凭空出现在此。
只见着他衣不蔽体,雪白肌肤上尽是狰狞暧昧的红痕指印,眼睛都绿了,他像是春.药本身,引人着迷。
先是狱卒,将他拖了出去,两三个人将他摁在刑具上,其中一个还将烟枪往他腿上烫,用烧红的炭火往他喉咙里塞。
玩的刺激了,用上些刑具,于麻木生死的狱卒而言,便是天然的情趣。
玩腻了,便将他往囚牢中一丢。
一双双粗糙邋遢的手,一具具反抗不得的彪悍身躯,往他身上掐,往他身上压……
生不如死。
可还是想活。
再次被狱卒拉出去时,他动用了积攒许久,最后一点点可以使用的金翎力量。
终于!
逃了出来!
可逃出来了又能怎么样?
无论是涅槃劫中,他经历的那些事,老皇帝用在他身上的魅药迷香,还是现实世界中,他被开拓的玩物身躯,都让他不得解脱。
他脏了,皮肉烂了,生了疮,普通人会避之不及,乞丐却不会嫌弃。
昔日,被无比尊敬,奉请入九天境栖梧殿的小殿下,如今沦落成人人可欺,谁都能玩弄的脏东西……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一刻,他想,若当初真死在奚玄卿手上就好了。
又想,不可以!
他要活着!
他要活!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如此对待?
一个卑微低贱的人,想往高处爬,有错吗?
他不过是不满命运捉弄,不想永远做一只万人嫌弃的乌鸦。
他也想拥有漂亮的翎羽,也想被别人艳羡称赞。
只是想不被欺凌贬低,他有错吗?
他也曾有善心,救助过更弱势的小妖,也曾只想追随凤凰,还为凤凰采药疗伤,认真照顾……
他也曾幻想过,只要凤凰醒来后,不嫌弃他丑,不像其他羽族那样看不起他,奚落他,嘲讽他,就够了!
若是凤凰多看他一眼,说一句多谢。
他就满足了。
可他日日夜夜瞧着那漂亮的翎羽,那高贵的身份,心底发痒。
有道声音无时无刻不在蛊惑他,告诉他,你可以不再卑微,你可以逆天改命,你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只要你……
究竟是一念之差,还是蓄谋已久的趁人之危,凤翎已经分不清了。
他只觉得,若是自己做错了。
那么,已经遭此大劫,还够了吧?
也该还够了吧!
他什么都不要了,还不行吗?
他……他只想
活着。
千万要活下去,活不下去,要死得慢一点。
司晨呢?
怎么还没找来救他?
为他出谋划策的是他,保住他魂魄,送他入涅槃劫的是他,承诺会等他出来的也是他。
如今,都这么久了,为何还不来接他?
他望着天,却再也没能力登上万灵境,爬上九千长阶。
一边憎恨怨愤地想:司晨是不是也嫌他脏,不要他了?
又卑微地想:不会的,司晨真心喜欢他的,他都知道,他只是从不回应,司晨不会背叛他的!
司晨还只是一只被人欺凌的雉鸡时,是他将他救出来,带在身边,给他无上荣光,给他栖梧殿仙官的身份,让他不再被人看不起。
他是司晨的恩人,司晨是他的忠仆。
他不会背叛他的!
为什么还不来救救他啊?
他真的……快撑不住了。
风刀不比凡尘境的鞭子,那是蕴含灵力的,如今的他也不知还能承受几刀。
若无金翎相护,他恐怕早就死了。
他能感受到金翎的不安,蠢蠢欲动。
因为真正的主人就在眼前。
要不是金翎已与他魂魄捆绑,此刻,恐怕早就回到真正的凤凰身边了。
风刀一下又一下剐他皮肉,击碎骨骼。
不知过去多久,大约是孔雀赶时间,也懒得同他慢慢“叙旧”。
只啧啧称奇道:“撑了这么久还没死呢?”
“要不是怕脏了凤凰的眼,我确实很想将你带回丹穴山,慢慢陪你玩,多少也要将凤凰吃过的苦,都找回来才是,没个三百年,我都不想放过你。”
“但…我也不蠢,不是不晓得什么叫夜长梦多,只要给了你活命的机会,像你这样的贱种即便只剩一口气,也会像踩不烂的杂草一样,春风吹又生。”
凤翎浑身瘫软,疼痛已至麻木的境地,就像感受不到身躯的存在。
他咬着出血的牙根,扯着被烫坏了,沙砾摩擦老树皮般的声音说:“你不能杀我,凤凰金翎还在我魂魄中,若我死了,凤凰就永远长不出金翎了。”
孔雀微怔,思忖片刻,又讥诮一笑:“倒是忘了正事。”
他扯了张椅子,一坐,手肘撑着膝盖,身躯前倾,掌心的风刀被他吹去血浆,又化作一把剔魂刀。
“将金翎藏在魂魄里,用来保命,这不像是你这个脑子能想出来的办法。”
“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慢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