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小江秀才的时候,顾媻还蹲在金玉阁窗户外面偷看呢。
那回是小江秀才的初登场,衣着清雅中不减华丽,浑身都是一股子读书人的清俊秀气,跟严家大公子一见如故,严家大公子严林是走哪儿都拉着这人,张口闭口就是‘咋样?我家亲戚,与我知己’。
第二回就是在余大人的家宴上,小江秀才跟着严林一块儿来参加宴会,原本好像还很亲近的,结果顾媻他一出场,严林顿时感觉自己亲戚拿不出手,后面连坐都没让小江秀才坐在自己身边,顾媻反正也没看见小江秀才坐哪儿,总之是不见了。
第三回,就是现在。
和第一次登场简直天差地别,没有了严大公子资助送给的各种光鲜亮丽的华贵衣裳,小江秀才好像又捡起了属于他自己的粗布麻衣,大冬天,本该拿笔的手冻得通红开裂,但也很积极地帮忙搬东西。
顾媻走近了些,手里还拿着今天要账要来的一千两利息,想要和小江秀才说说话,都好像有些奇怪,弄得好像自己是专门来炫耀一样,说什么好像都不行。
然而不等顾媻开口,小江秀才就声音低软地道:“公子借过。”
原来那严大公子还买回来了一个巨大的假石头,那石头说是里面藏了玉,切开的话必定价值连城,严大公子听得热血沸腾,登时先把石头拖了回来,让老板在外头等着,他回家来取钱,也因此刚才严大公子去了书房。
“哦抱歉。”少年连忙让开,便看小江秀才帮一众小厮推着装载着巨石的小板车往院子里去,可小厮实在是太多了,很快力气大的人就把小江秀才给挤开,少年看小江秀才连出苦力好像都没个机会,淡淡抿了抿唇,到底是主动喊住了对方,“小江秀才,稍等,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小江秀才扭头回来,一旁等待的张合便看见一副清俊秀气的书生模样,比寻常人俊美百倍,可与顾媻站在一起,登时黯然失色,仿若鱼目与深海明珠,那般不同。
“顾公子有何指教?”小江秀才稍微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对顾媻好似没什么怨恨也没什么亲近之态,语气平静。
“指教谈不上。”少年微笑着,对一旁的张合说,“这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江秀才,我听说小江秀才学识渊博,同时惜一样,都是家道中落,前来投奔远亲,所以哪怕没和小江秀才说过一句话,也心生亲近。”
张合淡淡点头,却依旧不知道少年卖的什么关子。
而被介绍的小江秀才则是很有礼数的先是同张合行礼,才听见漂亮的少年介绍说:“这是侯府私营中文官的老大,张军师。”
这介绍,简单粗暴到张合都有些面热,但又觉得实在可乐,只是瞄了一眼少年,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军师而已。”
“起初我前来投奔谢家,也思考了很久,按理说我该跟着姑奶奶亲生的儿子孙子帮闲才对,可后来觉着,大房大老爷和大房的少爷属实与我道路不同,所以想了个法子去了二爷处,所以才有了如今这番造化。”少年没
头没脑地忽然说起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我总想着,咱们就算是走投无路,也总不能一条死路走到头吧?哪怕是换一条路呢,从头开始,就凭着自己的本事,怎么着也能闯出一番事业来。()”
张合微微点头,赞赏地看着少年,这话何其热血,他年轻时何尝不是如此的?
“顾某今日唐突,说了这些不着调的话,自然不是来小江秀才您这里炫耀的,只是觉着小江秀才比我这样科举童试都过不了的人强上百上千倍,怎么也不该在这里做小厮。?()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小江秀才忽地垂眸道:“是么?那兄台以为我该做什么?”
“小江秀才读书是为了做什么,现在就该做什么。”
江洺读书自然是为了光宗耀祖,为了一展抱负,为了国为了民,也为自己,可太穷了,光是为了供他念书,家中就已经举债无数,他好不容易考上了秀才,以为尽可宽松些,谁知道秀才去年就有几百人,而朝廷的官位少之又少,他即便是当上了秀才,顶多也就在老家当个教书先生,仅此而已。
适逢家中老母亲病重,江洺真的是走投无路,是一步步背着老母亲穿过几百公里,来到扬州的。
一路上几次差点儿冻死饿死,但他都挺了过来,只为了一股子他自己都不明白的不甘心。
他想着自己三岁启蒙,想着自己凿壁偷光,想着自己不管严寒酷暑,手冻得小指头坏死都在读书写字,他就觉得自己还不能死……人人都说只要考上就好了,他还没有等到‘就好了’,他想等。
他不想当教书先生,他也不想在不学无术的少爷身边当个解闷的东西,他不想做小厮,他不想……
不想自己满腔的学问,最后当真被严林说中——有什么用?
说来他自己也觉着自己卑鄙,既瞧不上严家大公子这样不学无术的纨绔,却又因为想要好处想要钱,所以甘愿当个花瓶,被拉出去到处溜,要他作诗他就得作诗,要他唱词就得唱词,还要不时被人点评长相,轻薄……
所以当严家大公子不需要他,瞧不上他了,江洺即觉得轻松又担忧在扬州城连个住所都没有,因此拼命的去跟小厮抢事情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