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他爹埋的,要么他娘埋的,要么他自己埋的,总不能是老天爷埋的。”江平听完,随口回了一句。
家中金银藏在地下是很常见的事情,被挖出来不足为奇。
刘隆听了为之绝倒,趴在案上唉哟哎哟地揉肚子。江平不明所以,满脸疑惑,这更让刘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邓绥让陆离端来花果露给小皇帝喝,道:“这有什么可笑的?”
刘隆笑道:“就是想笑,连江黄门都能想明白的事情,朝中大臣难道就没有猜到?怪可笑的。”
邓绥听了,抬头看了一眼刘隆,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心中道,小傻子。
邓绥无奈地摇头,吩咐陆离搬来一小摞奏表,让刘隆自去批阅,不要在这里捣乱发笑。
“唉……”刘隆叹了一声,小声嘀咕道:“好不容易今日不上学,还不让休息了。”家长请假让学生摸鱼的日子简直美滋滋。
邓绥没听清,问:“你在嘀咕什么?”
刘隆正色道:“我在督促自己为母后分忧。”
邓绥指了指旁边的桌案:“快去批阅,等会儿怕是不得闲。”
母后说话极其灵验,刘隆一本奏表还未看完,就听到太仆过来求见。
邓绥允了,太仆一过来就哭诉孝廉考试不公,违背祖制,望陛下圣上拨乱反正,方不负祖宗之法。
邓绥任由他哭诉,待哭完了,只说从长计议要与重臣商议。太仆见太后没有允口,心中焦急。
只是皇太后执政十数年,积威颇重,太仆不敢强逼,便将目光转移到皇帝身上,又从孝文帝哭到孝和帝。
无奈刘隆郎心似铁,他连供奉宗庙祖宗都嫌花费多想停了,对着太仆推辞年纪小,朝中事务一概听母后和朝臣的。
太仆心中一梗,只好离去,等待再战。然而他出去的时候,与抱着奏表前来的尚书仆射左雄迎面碰到,一双眼睛盯着左雄,都瞪圆了。
就是左雄无事找事,上表请求考核孝廉,以至于到了今日失控的局面。
左雄颔首让路,请太仆先行,然后请寺人通禀,得了许可,进殿拜见帝后。
刘隆对左雄比刚才的太仆要热情,问:“左卿所来何事?”
左雄将奏表呈上,道:“郎官闻言朝中大臣对孝廉考核颇有微词,上表陈情,言孝廉乃国之栋梁,不可滥竽充数。若不择而任,怕是遗祸无穷。”
“故而下臣请陛下圣上明鉴,三思而后行。”
邓绥道:“将奏表呈上来吧。”黄门侍郎将一摞奏表搬到皇太后的桌案上,邓绥拿出一本翻看,里面全是陈述孝廉考核的妙处。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邓绥看完一本淡淡道。
左雄恭敬地退下,临走时余光瞥见皇帝的贴身寺人去太后桌案上搬自己送来的奏表,心中稍定。
几乎所有的朝臣都参与孝廉是否考核的大讨论,尚书台颇有些捉襟见肘,只盼着皇帝太后能给予支
持。
然而,事情到现在仍悬而未决。世家大族不让步,小世家抱团头铁硬抗。
孝廉若须考核,这些饶有家资的富户还有机会成为孝廉;但若不考核,只怕一丝机会就不会有,只能蜗居乡里,世代为佐吏,为他人做嫁衣。
左雄不管世家之间的争夺,他认定朝廷选官须选饱学质朴之士,而非沽名钓誉之徒。这孝廉必须要考核,左雄心中坚定道。
左雄忧心忡忡地出来,正好碰到太常杨震,拱手见礼,待杨震去了才直身离去。
杨震进了殿内,朝拜过帝后二人,道:“陛下圣上,朝中关于孝廉考核一事众说纷纭。孝廉录取仅数十人,两郡国尚出不了一位孝廉,长此以往只怕郡国人心浮动,天下难安。”
邓绥点一点头,道:“杨公所虑甚是,只是这些孝廉……”
“来人,去尚书台把所有黜落孝廉的考卷取来。杨公学问淹博,你看看这剩下的人中可有补遗。”
不一会儿,一位尚书郎抱着封存的试卷过来,一一请杨震观看。因为时间紧,杨震来不及细看,只跟着批阅的字迹看去,眉头紧锁,血压飙升。
杨震被誉为关西孔子,腹中学问是一等一的,眼界自然高,如今看到这样不伦不类的试卷,着实内心震撼,不可置信道:“这就是大汉的孝廉?”
刘隆郑重地点点头,道:“今年的生源还比往年要好上许多。”
杨震忍了又忍,颇有些咬牙切齿道:“我府上偶有孝廉拜访,均为饱学之士,不料其他的孝廉竟然荒废学问至此。”
刘隆悠悠道了一句:“没有学问的孝廉怎么敢去拜访杨公?”
杨震闻言一顿,道:“下臣惶恐。”
邓绥道:“于国取才当取贤明。不是朝廷不肯扩大录取人数,而是这些孝廉经学不通,实在令人难以信任。”
刘隆在旁边补充了句,道:“他们都过不惑,仍然是这般水平,连朕的几位伴读都不如。”
杨震闻言叹气,这些黜落考生的表现实在让他无颜求情,拱手告退,离开之前又强调了自己的担忧。
连见三人,刘隆转转脑袋,小口喝着花果露,甘甜香浓的气息让他忍不住喟叹出声,道:“上午应该不会有人来了吧。”三派都来了代表。
正说着,又听人禀告说特进请求面见陛下。
“大舅父不是忙着武举,怎么来这里了?”刘隆心中纳罕,嘴上说着快请人进来,又让陆离准备了花果露招待邓骘。
邓骘见刘隆在殿中忙朝拜帝后二人。相比于刚才,刘隆的姿态随意了许多,问:“大舅父你来了。这花果露又香又甜,大舅父你快尝尝。”
邓骘忙道:“下臣多谢圣上关怀。”说罢,邓骘捧着花果露小心啜饮几口,称赞不已。
邓绥打断二人关于花果露追捧的谈话,直接问道:“大兄,你所来何事?”
邓骘忙将花果露放下,恭敬地回道:“这些日子来朝中关于孝廉的争论将武举牵扯其中,说
孝廉录取人数远低于武举。下臣惶恐,不知是否按去年的标准来?”
邓绥听了,沉吟半响,道:“一切如常,今年的武举进士大部分会派往并凉二州。”
今年春上,护羌校尉虞诩来表上奏,说是诸羌大体已经臣服安定,想必可以征发兵役,随汉作战。
邓骘听了,道:“下臣遵命。”邓骘说完事情,得了明确指示,正要告辞离去。
刘隆突然想起邓弘的儿子来,问道:“大舅父,凤表兄在虎贲卫任职,广宗在家守制,广德和甫德最近做什么?”
邓广德和邓甫德是邓骘四弟邓弘的儿子,据说两人都精研经学,素有学问。
邓骘道:“两侄年纪尚幼,正在家中读书侍奉母亲,只是广德的身体不甚好。”
这两兄弟年纪与邓广宗相仿,想必是到了该出仕的年纪。
刘隆闻言眉头微微一皱,看向母后,道:“还是要以广德表兄的身体为重,让太医与舅父一起回去看看,千万不要讳疾忌医。至于甫德表兄,不若先来郎署?”
邓绥听了,微微沉吟,道:“先不急。甫德既然承父业,就先在家中学习。”
刘隆恍然大悟,想起即将出台的政策,道:“母后所言有理,大舅父且听母后的,让甫德表兄不必着急。”
邓骘虽不知帝后二人何意,但也知道太后妹妹肯定不会坑自己人,于是道:“下臣会向甫德传达陛下和圣上对他的期盼。”
邓骘离开后,殿内恢复了安静。刘隆听到邓广德身体不好,心中忍不住怀疑邓训一脉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难道是家族遗传病?
这样的后族不等刘隆打压,就自己衰落了。刘隆招来江平,嘱咐他从库房取些药材着人送到邓氏。
邓广德身体不好,刘隆是今日第一次听说。他还从邓广宗处听到邓阊的独子邓忠身体也不大好,老是生病。
刘隆吩咐完,低头一看桌案,上面的奏表一本还未看完,于是伏案处理起来,才批阅了几本,陆离又过来传膳。
饭后小憩一会儿,下午总算能得个清闲,刘隆将奏表全部处理完。
晚上,刘隆洗漱完躺在榻上,脑子里都是孝廉考核与否,嗡嗡地惹人睡不着觉。
“唉,天下大势浩浩汤汤,孝廉考核是趋势,这些人太糊涂了。”刘隆叹息不已。
躺在小榻上的江平,先是附和了一句“圣上玄鉴深远,圣明烛照”,然后又跟着批评起这些臣子蠢笨,丝毫不明白圣上良苦用心。
刘隆闻言笑起来:“他们聪明着呢,不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罢了。”
江平道:“圣上心如明镜,这些人不过是些跳梁小丑。你不必放在心上,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上学呢。”
刘隆闻言“嗯”了一声,躺在床上。四月,周围已有些许夏日的燥意,他躺在床上睡不着,复盘起这次的事情来。
一切都如常,只是“大孝子”陈直这步棋在刘隆看来就是一步废棋。
若是
有才,何不做试卷,一举得中?
若无才,怎么还敢来考试?
陈氏并非河内郡著姓,能选上来必定是有真才实学。选举不公不明的郡国二千石被弹劾了不少,应该不会有郡国二千石顶风作案。
这陈直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难道不怕得罪太守?还是说此事有太守授意?
刘隆记下明日一早,去找河内郡太守履历一事。他想得脑子发疼,也没想明白这件事,就昏昏睡去了。
刘隆不知道的是陈直这个人选还与他有关哩。新年时,大臣得知皇帝知道太后非其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