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闻勋贵与国朝共始终。”
樊嫽闻言,沉思半响,先是点头,后又摇头,道:“富贵无常,忽辄易人,唯有持身谨慎方能长久。”
刘隆闻言惊诧,不想樊嫽有如此想法,不由得与她渐渐说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樊嫽一一听了。
天气渐渐热起来,四月的雨雹造成夏稼减产的影响尚未过去,六月份陆续有郡国上报蝗灾。
朝廷又急令各郡国全力灭蝗,秋稼初生,若任由蝗虫长大,只怕不仅今年的秋稼没了,便是来年的庄稼也要面临蝗虫的威胁。
正当农户全家老少出动抓蝗除草时,几辆低调的马车进了雒阳。巡按御史李直命家奴掀开车帘,他在车边笑着迎接车内的人下来。
过了一会儿,车帘方掀开,露出一位黝黑佝偻的老翁。他从车内出来,李直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老翁踩着车踏下来。
老翁下来后,又笑着请车内的老妇人下来。那妇人慢悠悠从车上下来,眼睛滴溜溜打量一圈,直接对李直道:“李巡按什么时候让我去见见我那皇帝外甥?”
原来这对夫妻连同后面的家眷都是李直在上党郡发现的“奇货”。
他来到上党,偶然听闻一江姓人家吹嘘自己女儿在十几年前采选入宫当了宫妃。
李直心中一动,当今皇帝的生母正是姓江,便细细查访,花费了不少人情钱帛,才确认这户人家就是江美人的娘家。
因此他悄悄将这户人家接入京师,预备以此做进身之阶。
大汉重视舅家,前汉窦太后与兄弟失散,等窦氏得势,寻得兄弟俱封侯,宠耀一时。
除了窦氏兄弟,还有汉武帝的异父姐姐,被有心人得知私下禀告汉武帝。汉武帝亲自将人接到京师,赐予钱帛奴婢,又封修成君,生活天翻地覆。
李直他自叹自己没有福气,投胎不好,但是他看了眼一路上以礼相待的这一家子,心中愈发得意。
“李巡按,李巡按,我要吃炙羊肉!你快叫人给我做。”一个八九岁的小孩抓住李直的官袍,留下两个黑乎乎的油印子。
李直眉头微微一皱,还未来得及躲开,就被五六个小孩围住了。他低头看见小孩们黑津津的袖口,心中忍不住泛起恶心来。
这几个小孩打不得骂不得,李直脑子发晕,他从未见过这样蠢笨如猪而又淘气的小孩。
“李巡按,你就让人去买些过来。可怜见的,我几个孙儿路上都饿瘦了。”那老妇人拿着帕子装腔作势地抹眼泪,可惜抹了寂寞。
李直闻言陪笑道:“我这就让人去,贵人先入传舍休息。”
这妇人听闻这话,柳眉一竖,道:“怎么在这里休息?咱们不是要去皇宫吗?我是皇帝的外大母,他是皇帝的外大父,我们不住宫里,难道住这个又破又旧的传舍?”
李直笑着解释道:“皇家非比寻常人家,不得诏令,不能入宫,否则……”
李直的眼睛眯起来,缓缓道:
“轻者乱棍赶出,重者打死不论。谁不知圣上的阿母是皇太后?若是有人在宫门前乱嚷嚷的,只怕被当成对皇室大不敬,夷灭三族。”()
黝黑的老翁,也就是江富扯了扯妻子王善娘的衣服,悄声道:“咱们人生地不熟,就听李巡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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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善娘这才作罢,抬着下巴,招呼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并孙男娣女十来口进了传舍。
行百里者半九十。一路的委屈都受了,不能快成功了,就把人得罪了。李直忍痛取出一千钱,命传舍置办一顿好饭菜,喂饱那群蠢货。
饭好后,江富让大儿子江吉过来请李直一起用膳,李直想起江家诸人用饭时的丑态,便婉言谢绝。
“他不来正好,咱们能多吃些。”王善娘听了,手一挥宣布开饭。
一家老小看着桌案上的肥鸡、肥鸭、羊肉、烧鹅,一直在咽口水,听到这话立马如饿虎扑食般抓起肉,左右开工吃起来。
众人不耐旅途劳累,吃完就去睡觉,留下一屋的狼藉。桌案和坐席上都是鸡翅尖、鸭屁股、鹅头、羊骨头之类,杯盏倾倒油汤残羹流了一地,让人无从收拾。
最后还是传舍的小吏请示李巡按,李巡按赔上几个钱,才有人打扫了。
掌管京师传舍以来,小吏南来北往的人见多了,从未见过如此不讲规矩的人家。又见姓李的官员对这家人多加照顾,心中嘀咕那对夫妇莫不是这姓李的爹娘。
实际上,虽非爹娘,但也不远了。
众人皆睡去,李直独坐,思考如何将这些人引荐给皇帝。
以目前看来,主要有三种办法:第一,买通皇帝身边近侍,托他引荐;第一,直接上书,陈述己功;第三……嘛,就是将事报到邓氏,由邓氏引荐。
太后执政,李直明知现在不是取这些人见皇帝的好时候,但若被别人抢先了怎么办?他可不忍心看着那么大的功劳在自己面前没了。
李直将人带到京师,又不能藏着掖着,否则这些人将来在皇帝面前说他坏话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这也是第三个办法的由来。
皇太后的兄长邓骘素来忠厚,由他引荐这些人见到皇帝,一来免于邓氏在其中阻扰,一来也是让皇帝欠邓氏的人情。
李直不怕邓骘不答应。邓骘若不答应,若将来皇太后山陵崩,只怕皇帝要与他们算秋后账哩。
李直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第三种办法最稳妥。虽然不能独揽功劳,但至少安全,不至于被邓氏打击报复。
次日,李直想明白后,去邓府投名帖,求见邓骘,说是有大事相禀。
邓骘虽然疑惑,但仍然接见了这名李姓巡按御史。邓骘听完事情,整个人都呆滞了一瞬。
江美人,这是上至皇太后下到邓氏族人都刻意忽略的人。
前些年,一群不知所谓的宦官将事情捅出,最后好在帝后母子关系依旧其乐融融。
江美人是死人,时间一长,死人就会慢慢遗忘。
然而,这李巡按如今带来的是
() 一群活人,活蹦乱跳的人,皇帝的血亲。
邓骘即便再忠厚,也想把这李直的面皮扯下来踩上几脚,方解心头之痛。
但实际上,邓骘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但是若引荐,必然让妹妹为难;若不引荐,只怕为邓氏带来灾祸。
“这件事可属实?()”邓骘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听完面色如常发问。
李直郑重道:“下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邓骘听了,点一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将他们安置妥当。”
李直闻言追问:“他们一路上都在惦念皇帝,千里迢迢从上党而来,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圣上?也好慰藉江美人在天之灵。”
邓骘心乱如麻,口里道:“你且等待传召,务必招待好几人。”
李直只得应了,从邓府离开。他来之前信誓旦旦认为邓骘会因惧怕报复,而将此事报给皇帝,没想到却迎来不温不火的反应,这让李直心中难安。
但他也无法,事已至此,现在再想改,等于得罪邓氏。即便想要改换门头,还需要再等一段时间。
一想到,他要与那户人家再呆一起,李直只觉得头大如斗。
李直走后,邓骘立马请来族老并几位侄子商议此事。众人听了又惊又怒,对这位叫李直的人恨得咬牙切齿。
众说纷纭,一直拿不定主意。河南尹邓豹沉吟道:“咱们先派人去查查这户人家究竟是不是江美人的父母?”
邓畅摇头道:“不妥,一来一回只怕耽搁不少时间,若他们对邓氏生怨便不好了。”
众人将目光一致看向邓骘,邓骘沉声道:“我即刻去宫中一趟,将此事禀告皇太后。”
“合该如此。”
“此事不能拖延,先让皇太后知道了才好应对。”
……
邓骘换上朝服,策马来到皇宫,求见皇太后。只是皇帝也在殿中,邓骘面色踌躇,不知道该如何说。
邓绥见了,直接道:“大兄,家中发生何事?”
邓骘想了想,将李直拜见一事合盘托出。邓绥和刘隆还有没有任何反应,江平却失手打了小案和茶盏,茶水茶叶泼了一地。
三人望去,江平脸色苍白,跪下请罪:“奴婢知错,请陛下圣上恕罪。”
刘隆问他道:“你一向稳重,被吓着必有缘由,且来说说。”
江平看了眼皇太后,不敢起来,只小心道:“奴婢侍奉江美人,隐约听过她在家中被继母苛待,每日非打即骂。陛下圣上若是不信,尽可询问当年伺候过江美人的宫女。”
邓绥闻言,对江平道:“你起来吧。江氏诸人非郡国举荐,身份存疑,先让人查清楚身份,再做打算。隆儿,你觉得如何?”
刘隆连连点头,听到江平所言,心中对这些人生出反感来,道:“正该如此,不然弄错人,只怕贻笑天下。”
邓绥转头对邓骘道:“大兄诸事繁多,先去忙吧,这事我与圣上自有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