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就是没有异议。
桑慈向来这么认为,她非常满意,于是高兴地给谢稹玉夹了一只鸡腿,又想到接下来几天都见不到他,便说道:“天还没黑,我们一会儿去外面逛逛好不好?”
谢稹玉看着她笑了一下,知道她有心闲逛竟是松了口气。
这几日在马车里,她时常会莫名神情沮丧,没有缘由,看得他的心总揪着。
低头吃小慈夹给他的鸡腿。
“谢稹玉你多吃点,这个排骨我替你尝过了,甜甜的好像带了点梅子味,从前我没吃过!”
桑慈又往他饭上夹菜。
谢稹玉出行在外吃的简单,确实没吃过,他嗯了一声,又说:“以后学了做给你吃。”
桑慈给他夹菜才不是为了以后他做给她吃,他都看不出来她是在宠爱他吗?
真是块木头!
“这个虾也好吃,好辣,但好吃,谢稹玉你尝尝!”
“好。”
“谢稹玉你吃这个腌萝卜了吗?酸酸甜甜脆脆太好吃了!
给你吃!”
“嗯。”
“谢稹玉这个肘子好肥,我不爱吃肥肉,可我想尝尝。”
“肥肉给我。”
不知不觉,谢稹玉的饭上菜都冒了尖,桑慈回过神来,才发现,她咬着筷子看他,“好像给你夹太多了。”
谢稹玉低声笑了一下,“吃得完。”
桑慈视线忍不住朝谢稹玉平坦的腹部看了一眼,想起他脱了上衣后的样子。
硬邦邦的,块垒分明,看上去一点不像是能装得下这么多东西的样子。
桑慈看了几眼后,又偷偷低头看了自己肚子好几眼,忍不住捏了捏。
谢稹玉看到桑慈动作,忍不住又低头无声笑了一声。
桑慈心想,这或许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吧?
她已经吃饱了,便手撑着下巴在一旁看着谢稹玉吃,看着他和饕鬄似地把一海碗冒尖的饭和菜都吃得干干净净。
“谢稹玉,你真厉害。”
桑慈忍不住对他竖起大拇指。
谢稹玉笑,“这算什么厉害。”
“在我心里就是很厉害啊,你很厉害,什么都厉害!”
桑慈一本正经纠正他的话,接着话语一转,“吃饱了我们出门消消食吧?”
谢稹玉应了一声,起身走到她身边,下意识就要伸手搀扶她。
桑慈一把拍掉他的手,瞪他一眼,小声道:“我又不是病秧子,不要你扶!”
谢稹玉看她一眼,眼底始终含着笑意,没出声。
桑慈站起来后,便背部脊柱忽然一阵抽痛,最近时不时就这样,她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就往谢稹玉身上靠。
他自然地伸手揽扶了一下她。
桑慈面红,又极力不想承认自己虚得要让人扶,板着小脸道:“我只是坐久了腿麻靠一下你。”
谢稹玉忍了忍,实在没忍住垂眸笑,只笑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桑慈偷偷掐了一把他的腰,见他止了笑才哼了一声心满意足松开了手。
两人从客栈出来。
这里靠近东海,又各大宗门问机堂都发布了任务,该是一些小宗门也收到了消息,所以,街上不少修士。
当然,修士和凡人是能够一眼看出来的,至少凭着桑慈这双眼都能看得明白。
“今日好热闹。”
她小声说道,神采奕奕。
谢稹玉一边在人群里护着她,一边低声道:“华邕城外清屿山有一座娘娘庙,求姻缘求子据说很灵,今日是娘娘庙庙庆,城中的年轻姑娘和男子都会去娘娘庙游玩,附近的山上会有许多摊贩售卖各种物件,此时黄昏,恰好天气凉快些,所以人多,晚上还有灯会。”
桑慈是去过灯会的,很久很久前也是谢稹玉带她去的。
璀璨华光的灯火,点亮黑夜,她是喜欢的。
“现在我们就去娘娘庙逛逛?”
谢稹玉见桑慈没有立即说话,低头问她。
“这些凡人也真是的,求姻缘求什么娘娘哪有用,得靠自己才行。”
桑慈忍不住嘀咕一声,又问:“晚上会有很多很多灯吗?”
谢稹玉瞥她一眼,见她精致瓷白的脸上满满的迟疑,心里再次记下。
不止一次了,从那一日她从藏书阁出来后,就似乎很怕黑。
“会有很多灯,亮如白昼,会很漂亮。”
谢稹玉耐心说道。
桑慈一听,立刻高兴起来,“那我们现在就去。”
她从谢稹玉怀里挣脱开来,一瞬间提起的精神令她朝前跑跳了两步,然后又想起谢稹玉,回头看他,冲他笑:“谢稹玉你快点呀!”
少女脸色苍白,但两眼弯弯,笑容灿烂,她穿着翠色的衫子裙,裙摆旋开,身旁的人或者景都在瞬间消失了。
谢稹玉幽黑的眼睛定定看着她,竟是反应缓慢,无法动弹。
“走了啊谢稹玉!”
桑慈见谢稹玉半天呆站在那里不动,又跑回来,牵住他的手往前走。
她的手有些凉,或许是此时身体虚的原因。
谢稹玉先是怔了一下,接着缓慢地一点点收紧,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耳朵通红。
桑慈没注意到这些,她嘴里嘀咕着:“好多人往城门口去,咱们也快点,万一堵在那儿好久错过了好玩的怎么办?”
谢稹玉没有应声。
“谢稹玉!”
桑慈有些不满地喊了他一声。
谢稹玉这才握着她的手应了一声,带着她往前走。
他稍稍释放了一点剑意,不伤人,但有凛冽寒气和杀意,能让周围的人不自觉退散开来。
桑慈一下觉得路都宽阔起来,握着谢稹玉的手大摇大摆走着,左看右看,带着对世间万物的好奇与期待。
谢稹玉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未曾离开过一刻。
小慈最近几次白日逛凡城都是这样,显得对什么都好奇的模样,宛若第一次下山那般。
他又想起她胸口那片叶子。
她的身体,他从前自然没见过。
所以,那片叶子究竟是画还是别的什么?
出了城,道上都是结伴而行的男男女女,桑慈看到还有不少像他们这样凑热闹的修士隐在其中,都出行在外了,这些仁兄姐妹依旧穿着宗门弟子服,一个个昂首挺胸傲视群雄高人一等的天之骄子天之骄女模样。
穿着青色弟子服,袖口绣着竹叶的是青陵仙府的弟子,穿着赤色衣袍腰间束着黑色皮革腰带的是凤邱刀宗的弟子。
其余还有一些小宗门的弟子,衣服就五花八门了。
显然也是等着天黑再直接飞往东海村子的,毕竟不论骑马还是坐马车,赶过去起码一天一夜。
桑慈拽了拽谢稹玉的袖子。
谢稹玉立刻低头,“嗯?”
“这次四大宗门弟子全来了?”
桑慈拧眉小声问道。
按理说,就算是准妖王级别的水妖,也用不着同时出动四大宗门,这怎么听起来已经是超过准妖王级,还是……
“难道这还有什么宝贝可寻?”
桑慈好奇极了。
“不知,任务书上只写了东海村边,妖物作乱,村庄被毁,村民失踪人数不断上升。”
桑慈哦了一声,又盯着凤邱刀宗那几个弟子看了几眼,距离还是有些远,现在人又多,所以她具体看不清他们谁是谁。
虽说她也不认识谁,但是却想起来一桩陈年旧事。
桑慈看了谢稹玉一眼,指着前方人群中那群穿着赤色衣袍的凤邱刀宗弟子道:“你看啊,有没有你故人什么的需要叙叙旧啊?”
她语气装作不经意,但眼底那不满都快要扑出来,余光扫着谢稹玉,大有一种你敢说要叙旧你就完蛋了的架势。
谢稹玉顺着桑慈指着的方向扫了一眼。
“你还看啊?”
桑慈立刻不满了。
谢稹玉偏头看她:“不是你让我看的吗?”
木头,真是块木头!
桑慈又不好直说自己在做什么,说出来多没面子,她便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谢稹玉更不会说话。
眼看着就顺着人群到山脚边,娘娘庙在山上,谢稹玉自然走到她前面半蹲下来,将背上的剑挂到腰边,拍了拍自己的背。
桑慈还矫情了一下,“我这两天吃得多,腰还粗了一圈,可能有点沉。”
“没事,我力气大。”
谢稹玉说。
桑慈一下就生气了,忽然往谢稹玉背上猛地一扑,本意是要将他摔个踉跄最好倒在地上,到时候她就可以嘲笑他一番。
哪知道他下盘极稳,稳稳当当地托住了她。
当然了,桑慈也知道,每天早上天刚亮就练到天黑的剑修下盘哪可能不稳?
谢稹玉背着桑慈起身,心想她这样轻,哪里沉了?
由于流鸣山没有统一弟子服,所以,在不熟悉谢稹玉和桑慈的人眼里,这便是两个散修弟子。
但他们一个是腰间佩剑的挺拔清俊的少年,另一个是俏丽娇美的少女,走在人群里,皎皎醒目,惹人注意。
或许没人认得出桑慈,但却有人认得出流鸣山谢稹玉。
凤邱刀宗那儿就有人不经意间往这儿扫来,有人迟疑道:“柳师姐,那你看那儿那个是不是流鸣山谢道友?”
穿着赤色长裙,身姿高挑,背后一把长刀将她气质衬得凛冽飒爽的女修往那弟子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柳雪音皱了一下眉头,点点头,“是他。”
桑慈一直注意着凤邱刀宗那边的动静,这会儿看到柳雪音转头,忍不住掐了一把谢稹玉胳膊,“凤邱刀宗很厉害的柳雪音柳道友在看你。”
她这话说得很酸。
酸得都冒泡了,周围空气里都泛着酸气,像是还没熟的橘子剥开后汁水在周围溅射开来。
青涩又有种隐藏的甜味。
谢稹玉低头笑了一声,道:“知道了。”
如此平淡的三个字。
桑慈既满意,又觉得太单调了一点,若是遇到会说话的人,才不会这么简单敷衍她,但是她又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可没有不高兴!”
“嗯?”
“有人喜欢你,那说明我……爹眼光好!
当然了,我是我爹生的,我像我爹,我当然眼光也好。”
桑慈这么绕了一圈,总结就是她眼光好。
谢稹玉眉眼舒展,点头表示赞同:“小慈眼光好。”
“那当然了。”
桑慈轻哼道,又不忘记补充一句,“当然了,别人喜欢你,但你不能喜欢她。”
她凑到谢稹玉耳旁,十分霸道:“谢稹玉,你是我的,你七岁上山就是我的了!”
她凑得太近了,呼出的热气全喷洒在谢稹玉耳朵,并扩散到脖颈里,激起他皮肤激烈的反应,那儿一圈瞬间就红了。
偏偏桑慈还没意识到,见谢稹玉又安静得像个木头,又抬手去揪他耳朵,“你听到没啊?”
谢稹玉终于抬起头,偏过头来看她。
他那双凤眼幽黑又深邃,望着她时直勾勾的。
桑慈被他一看,愣了一下,又色厉内荏瞪回去:“听到没有?”
谢稹玉重新垂下视线,收敛了目光里的短暂的放肆,又恢复成了安静木讷的他,他的脖子和耳朵都是红的,到了这时才应了桑慈一声。
“听到了。”
桑慈就很高兴,揉了揉他耳朵,仿佛是在奖励他什么。
但她又说不出奖励他这类的话,只嘴里催促道:“快快上山!”
谢稹玉便听话地加快了速度,他背着桑慈,穿梭在人群里的身影十分醒目。
少女翠色的衣摆与少年黑色的衣摆在风中摇曳交缠着,带着年少人的鲜活。
柳雪音收回了视线。
她身侧的几位弟子却好奇问道:“柳师姐,那谢道友背着的人是?”
“是桑慈。”
柳雪音声音淡淡的,提起谢稹玉和桑慈时并无太大情绪波动,却又有些感慨。
那弟子也是听闻过当初宗门交流会上,柳师姐向那位流鸣山小剑仙表明情意的事,忍不住好奇:“师姐,当初宗门交流会上,你和谢道友?”
柳雪音知道她们想问什么,也无不可说的,淡淡道:“我曾经确实欣赏谢稹玉,也确实表露过那个意思,他直接拒绝了我。”
说起这桩事,她坦荡得很,也没有羞意。
对待谢稹玉,她是当做前进目标看待的,实则也没那方面的倾慕。
毕竟修仙界对谢稹玉另眼相待的女修多不胜数,他生得清俊挺拔,极为好看,剑道天赋又如此出色,多少人把他当奋斗目标?当时她以为谢稹玉有婚约一事是假的。
“他怎么拒绝的师姐?”
柳雪音回忆当时情景。
谢稹玉脸色冷淡,直接道:“我已有未婚妻。”
如此简单平实却又铿锵有力不容置喙也不容任何人来动摇的一句话。
“好可惜,师姐和谢道友还挺般配。”
那弟子听完,小声道。
柳雪音皱眉道:“我倒觉得那桑慈和谢稹玉很是般配。”
弟子啊了一声,满脸疑惑,似在疑惑那桑慈哪里和谢稹玉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