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挂了电话,在桌前安静坐了一会儿,又拿起手机拨通母亲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来,李清温和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小宝?怎么啦。”
闻小屿叫了一声“妈”,后半晌不知该说什么话,反倒是李清询问他在新家过得如何,末了轻声问他,“哥哥来看过你吗?”
闻小屿紧张咽下唾液,幸好和妈妈打的不是视频通话,他捏紧手指,又小心翼翼撒谎了:“没有,只打过几次电话。”
李清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信了没信,“你哥哥他可能,过阵子”
话音到末尾却变得模糊,李清没有把话说完,后笑着说“没什么”,问闻小屿打电话过来是否有什么事情。
闻小屿说,“爸爸说你好像不大开心,很担心你。”
“那么明显吗?我一想事情就总是沉浸进去,的确不是个好习惯。”
“妈。”闻小屿轻轻叫一声,“我让你不开心了。”
“小宝说这种话,才叫妈妈不开心。”李清在电话那头温柔开口,“你陪妈妈说说话,聊聊天,妈妈就心情特别好。”
闻小屿却只感到心酸。“可是我”
“小宝为什么总是只怪自己呢?别人对你不好,你不怪他们,受委屈了也不说,没做错事也要怪自己。”李清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酸楚,“你可以和妈妈倾诉的呀,妈妈不是说过了吗,我和爸爸都爱你,永远不会怪你。”
闻小屿深吸一口气,抵住自己额头。
可他就是错了,他放任自己的感情沉溺于和哥哥之间不正常的爱,逃避一切也想汲取短暂的快乐,拖住他自己,也沉重地拖住了整个家。
从前他没有犯错也被无故怪罪责骂,委屈到最后已经习惯承受;如今他犯了天大的错却无人怪他,而他没有一丝一毫庆幸,只感到罪恶。
闻小屿知道自己只是在消耗一个即将走到尽头的未来罢了。
赵均一把车停在楼下时,看闻臻正常自己打开门出去,还站在车门边整理了下袖口,挺自如的。
他也是乐了。这人大晚上到他家去喝酒,赵均一说行,想喝什么自己挑。闻臻会挑,随手就把他那瓶库克罗曼尼钻石香槟拿去开了,还不让他喝,说待会儿要开车送他回家。
赵均一就眼巴巴看着闻臻一个人坐那儿喝罗曼尼。赵均一的家在市中心高层楼,客厅露台风景十分好,两人坐露台聊天,聊些公司的事,游戏开发的事。
赵均一看出闻臻心情极差,也不知道他怎么了,陪了人大半晚上,闻臻也什么都没说,让赵均一送他回去。
赵均一莫名其妙被拉着在周末聊公事,损失一瓶最爱的香槟,连酒味都没尝着,又开车送闻臻回去。闻臻好像没喝多,依旧公子爷似的冷淡着脸倚在车座上,跟赵均一说不去江南枫林,去闵华路小区。
“去闵华路干嘛?”赵均一不解。
“我弟住那。”
“你弟?你不是说你弟弟和你一块住在江南枫林么。”
“他搬过去了,离他学校近。”
赵均一“噢”一声,没多想,他看出来闻臻已经有点醉了,晚上有个人照顾也好,就把车开去了闵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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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防万一,赵均一一路把闻臻送上楼,按照闻臻说的找到大门口,转头说,“密码。”
闻臻一动不动站在他身后,一身黑衣,冰块似的,“我不输。”
“你”赵均一抬手示意不和醉鬼计较,按了门铃。
门铃响了一会儿后,大门打开。一个白白净净的男生穿着睡衣站在门里,看到闻臻,又看向赵均一,与他打招呼,“你好。”
赵均一还是第一次见到闻小屿本人。之前只是听闻臻与他提过,知道闻小屿才是闻臻亲弟,之前是被抱走了,过了二十年才被找回家里来。他还知道闻小屿喜欢跳舞,参加过舞蹈比赛,拿了奖,都是闻臻和他闲聊时说起的。
“你好,我叫赵均一,你哥朋友。”赵均一说,“你就是闻小屿吧,你哥和我说起过你。”
闻小屿点点头,侧身让开,“请进来坐。”
赵均一刚要摆手说不用,就见闻臻已自顾自进门去,还抬手揉一把他弟的头发,“这么晚还没睡。”
赵均一心想不是你非不输密码要把人吵醒的吗?他见闻小屿拿开闻臻的手放下去,好像已经习惯了的样子。
他知道闻臻很喜欢闻小屿,言语间都能听出来。如今一看,小孩安安静静的,模样又生得好,确实挺让人喜欢。闻小屿还想请赵均一进来坐,赵均一可不想继续伺候闻臻,摆手找个借口就走了。
闻臻进屋自己换了鞋,脱衣服,回头找闻小屿,见他跟在自己后面拿起大衣放进臂弯,准备挂到衣帽间里去。闻臻把人拉到自己面前,问他,“想不想我。”
闻小屿看一眼闻臻又低下眸,“我去挂衣服。”
闻臻低头吻他,闻小屿被吻住唇仰起头,闻臻搂住他的腰,一手按住椅子靠背,吻得闻小屿脸红喘息,温软窝进人怀里。
“哥”他好不容易挣开一点,“太晚了,快去洗澡。”
闻臻又捏过他下巴,皱眉看着他,“不想我?”
闻小屿忍下难过,觉得闻臻的确喝醉了点,可能第二天起来就不记得今晚的事了。他抬手摸一摸闻臻的脸,小声说,“想你。”很想,非常想。
闻臻便又吻了他很久,才自己去浴室洗澡。闻小屿给他拿好了换洗衣服放进去,怕闻臻有事,也不走,就蹲坐在浴室门口,抱着自己的腿发呆。
过了一会儿闻臻才从浴室出来,短发湿淋淋的就进了卧室。闻小屿抱过浴巾跟进去,跪在床上给闻臻擦头发。闻臻坐在床边随他弄,偶尔揉一下眉心。闻小屿给他擦完后出去,过一会儿抱着杯温热的蜂蜜水回来,把杯子放到桌上,又过来给闻臻揉太阳穴,“不舒服吗?”
“没有,困了。”
闻臻拿过蜂蜜水喝下,后搂过闻小屿,把人抱到自己怀里躺下。闻小屿从他怀里撑起来够着手想去关灯,可闻臻把他抱得太严实,半天都够不到。闻小屿推推他哥,“关灯。”
闻臻反手按下开关,卧室一黑。光线消失,夜色漫漫,就着窗外昏暗的星光,闻小屿望着闻臻的脸。
闻臻的确困了,他喝多了酒就什么都不干,只睡觉。他抱着闻小屿,在闻小屿温热的体温和气息中放松下来,渐渐睡着。
男人呼吸平缓,闭上眼沉睡的时候很安静,少了些冰冷的感觉。闻小屿一瞬不瞬看着闻臻,目光描摹他英挺的五官,气息缓慢交缠。
他早已通红了眼眶,抬起手小心抚摸闻臻的脸,见闻臻睡得很沉没有反应,渐渐控制不住抚上闻臻的眼角,手指微微发抖摩挲闻臻的头发,流连到耳朵。
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泪滴嗒一下落在枕头上,一滴两滴,晕开点点水渍。闻小屿拼命克制呼吸,他觉得自己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整个人都在闻臻的怀里失控地颤抖。闻小屿强忍着眼泪,在模糊的视线中恍惚看着闻臻,张开嘴叫了一声,“哥。”
那一声轻得像羽毛,从紧涩的喉咙里飘出来,很快就散了。闻臻却皱了一下眉,好像在睡梦里听到他在叫他,手臂无意识把闻小屿搂得更紧。
闻小屿贴上闻臻胸膛,他心中的一个声音已然盖过了耳边闻臻的心跳,涨满整颗心脏。
那声音在对他的哥哥说我爱你。
闻臻醒来时已是中午。昨晚没留神喝多了些酒,他难得睡个懒觉,起来时还有些倦意。
卧室里就他一人,窗帘只拉开外层,内层薄纱没拉开,透进些天光。这里算是闻小屿的卧室,布置得很温馨,闻臻睡得挺习惯。
他起身换衣服,路过走廊时闻到淡淡的香味,虽然没进餐厅,也知道闻小屿已经准备好午餐了。
闻臻洗漱好来到餐厅,餐桌上是简单的三菜一汤,家常菜,比较清淡,还冒着热气。
闻小屿在厨房里收拾料理台。闻臻坐下来,看着闻小屿把围裙解下来挂好,洗手,来到他对面坐下。
“你煨的骨汤?”
“嗯。”
“味道不错。”
闻臻昨天心情不好,现在已恢复过来。他接到父亲的告知,让他去新加坡全权主持市场开发一事,等新公司稳定后再调回。
这一去恐怕就是两三年。闻臻知道这里面多多少少都有母亲的意思。母亲在用她的办法解决问题,也正如闻臻所想,没有让父亲知情。
闻臻思考着这件事,对闻小屿说,“过段时间我要去趟新加坡。”
他看见闻小屿吃饭的动作顿一下,然后“嗯”一声,没说其他。闻臻继续道,“去那边准备分公司的事,会很忙,一年可能也回不来几次。”
闻小屿捏着筷子没动,也不说话。
“我抽空回来看你。”闻臻说,“过几年还是回国内工作。”
“哥。”
闻臻听闻小屿叫他,抬眼看过去,“怎么?”
“我们分手吧。”
两人都静了。闻小屿看起来非常平静,他放下碗筷坐在餐桌边,一双清凌的眼看向闻臻,又重复一遍,“我不想继续了。”
闻臻的沉默像山岩上一块巨大的冰,寒冷得不许任何人靠近。
“这就是你的打算。”
闻小屿说:“是。”
他好像全然没什么心痛的模样,下一句话就是:“我发现自己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你。”
闻臻听了他的话,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完全没有笑,低声重复一遍,“没那么喜欢我。”
闻小屿说,“因为我累了。我不想再为了你应付爸妈,不想每天练完舞上完课还要回来照顾你,我有自己的事要做,可你总是抓着我不放。我根本就不想天天待在你身边,很多事我根本就不愿意——”
“哐”一声椅子拖开,闻臻站起身,闻小屿放在桌下的手忽地捏紧,拇指指尖狠狠在手心刺出一道血痕。
闻臻看着闻小屿苍白的脸,声音低沉得可怕,“我抓着你不放?”
他站在原地,过一会儿自言自语一般:“你说得对。”
然后平静道:“那就分了吧。”
那一刻闻小屿的胃剧烈抽搐起来,痛得他唰一下满背的冷汗,几乎直不起腰。闻臻离开了餐厅,过会儿已穿戴好走出来,衬衫长裤衬得他肩宽挺拔俊逸无比。他拿着自己的大衣,回到餐厅,来到餐桌前。
闻小屿一手死死抵着小腹,雕像般定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接着一个盒子扔过来,砸在餐桌上,盒子摔开,连同里面的东西一齐滚落在了地上,掉在闻小屿脚边。
那是一枚戒指。
闻小屿定定看着戒指,恍惚听到闻臻冰冷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之前打算给你的礼物,现在不需要了,扔了吧。”
然后闻臻就离开了这个房子。
门砰一声关上。闻小屿从浑身麻木的状态中抽离出来,扶着餐桌一点点离开椅子。他没有一丝力气,滑下来跪在地上,捡起闻臻扔下的戒指和盒子。
他的胃还在抽搐,额头抵在桌腿上,一下一下抽气,连呼吸都感到反胃。闻小屿紧紧握着那枚戒指,手指一刻不停哆嗦着。他痛得几乎产生幻觉,好像手里什么都没握住,好像闻臻还在卧室里睡觉,好像第二天并没有到来。
但他发现自己已经哭都哭不出来,就明白未来彻底结束了。
第49章
闻小屿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没想到正巧碰上姜河和他的女朋友沈孟心。正好近晚饭时间,姜河许久没见闻小屿,怪想他的,拉着人就在附近找了家餐馆一起吃饭。
姜河见闻小屿提着袋药,问他买药做什么,闻小屿答吃坏肚子了,胃不舒服。姜河来医院则是老腰伤复查,沈孟心陪着他一起。
三人一聊,闻小屿才知道姜河竟然已经签约经纪公司,下个月就要进剧组拍电影,饰演一名男配。闻小屿没想到姜河竟然准备进入演艺圈,但还是和姜河说恭喜。一旁沈孟心撇撇嘴,“以后你姜学长可就是大忙人啦,和他见一面都得经过经纪人同意呢。”
姜河笑,“哪有那么夸张?你什么时候想见我,还不是一个电话就把我招来了。”
“算了吧,都说明星不能谈恋爱,你那经纪人的重点关注对象就是我。”
“我们心哥真抬举我,这就把我当明星啦。”
“就你想得美!”
一旁闻小屿却很认真和姜河说:“以后你要是出名了,就算每天很忙,也要多多陪孟心学姐。”
沈孟心马上道:“你看看,小屿多懂事。”
姜河喊冤:“这不是当然的嘛,不陪你陪谁。”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就是一对自然而温馨的小情侣。闻小屿看着他们热热闹闹的,心情有一瞬间好像也好了那么一星半点。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情侣幸福快乐地在一起的,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不必在意任何人的眼光,烦恼和争吵也只是生活的碎石子,而不是一片横亘的深渊。
吃完饭后闻小屿与两人告别,独自回到闵华路小区。他刚走到小区门口就接到电话,说是有东西送到家楼下,问他是否在家。
闻小屿到了才知道是一车东西。搬家公司的人帮他把箱子往楼上搬,一边告诉闻小屿是闻先生让他们搬过来的。
闻小屿走在前面开门,说,“我知道了,谢谢。”
搬家公司的人把东西放下后想帮闻小屿拆箱子一起收拾,闻小屿执意说不用了,客客气气把人送走后关上门。
箱子堆在客厅,闻小屿看着那些箱子,站着半天没动。百岁过来蹭他,想要他抱。初春的季节,家里暖气已经关了,猫不再懒洋洋的,又开始在家里神出鬼没。
闻小屿摸一会儿百岁,看到一个扁长硬纸箱,长方形。他意识到什么,把那个箱子拿出来用剪刀拆开,一幅画便从包裹里露出来。
夕阳花园里的白玫瑰。闻小屿蹲在地上,呆呆看着画里那朵娇嫩欲滴的白玫瑰。
画家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画下这副画的?他的妻子娇憨可爱,要她的丈夫在花园中万千缤纷中寻找一朵花,没有任何提示和指引,她的丈夫还是找到了。那朵印在妻子裙摆上的、最后又被种进花园的白玫瑰。好像人间就是一座巨大的花园,他穿梭其中,一眼就能找到他的玫瑰。
闻小屿的胃猛地又隐隐抽痛起来。他不得不起身去厨房倒水,拆了医院给他开的药吃下。
医生的诊断是神经性胃炎,并建议他如果压力太大的话可以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闻小屿的胃从来没出过任何问题,他知道自己更严重的毛病在哪,回家以后就在网上预约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咨询室排期很满,他的预约被排到下周。
闻小屿把画抱起来,依旧挂在自己卧室的墙上,然后开始收拾其他寄过来的箱子。闻臻把他在江南枫林的所有东西全都打包寄过来了,不知道是他收拾的还是别人收拾的。闻小屿猜应该是让别人收拾的,因为闻臻已经走了。
两个星期前闻臻就走了,去了新加坡。没打电话,没发消息,没有任何联系,闻小屿还是从妈妈那里知道的。
闻小屿知道他哥彻底被激怒了。在临出国之前闻臻仍没有任何要与他分开的打算,分开几年对闻臻来说不算什么。
虽然对闻小屿来说也不算什么。但闻小屿就在那一刻提出了分手,不顾闻臻的所有安排,也没把闻臻为他付出的一切放在眼里,就那样说了分手,说他累了,没那么喜欢了。
他把那颗稀世的宝贝亲手扔掉了。这个宝贝往后或许会被别人捧走,照耀别人的人生,总归再与他无关。他把他哥的耐心彻底耗尽,戒指被扔在地上,一切到此为止。
照耀他的光只轮转了霎那,就疏忽散了。
周一上午闻小屿排练完舞剧,下午按预约时间抵达学校的心理咨询室。接待他的是一名年轻的女医生,姓林。林医生个子高挑,气质偏冷,话不多,让闻小屿坐在她对面。
闻小屿说,“我前两天去医院检查出神经性胃炎,医生说我胃的问题不大,建议我看一下心理医生。”
林医生点头,“最近有什么压力?”
“我和”闻小屿握着自己手指,他有些紧张,不知该坦白到什么程度,莫名的一想到闻臻就胃不舒服。那个摔在地上的戒指盒像是卡进了他的胃里,棱角磨得生疼。
闻小屿下意识把手护在小腹上。他低声说,“我分手了,半个多月前。”
医生“嗯”一声,低头做记录,“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男的,比我年长。”闻小屿的心脏咚咚地跳,“他很好。没有比他更好的人。”
医生停下笔,看闻小屿一眼,后把笔和本子放到一边,“你不舒服吗?”
“我的胃时不时会有点疼。”
“需要吃药吗?”
“不用。”
医生拿过他的保温杯为他接了点热水,回来递给他。
“我们可以先聊聊别的。”医生说,“比如你的家庭。你的父母平时对待你如何?”
咨询持续大概半个小时,结束以后林医生询问闻小屿是否可以再来,闻小屿答应了,去前台窗口约好了下一次和林医生见面的时间。
他还比较愿意和林医生聊天。林医生的气质安静稳定,眉眼天生有点冷,说话也不多,只时而问一句,然后听闻小屿讲。
有那么一星半点闻臻的感觉。
李清来首都找过闻小屿,陪着他住了一周,每天一早起来给闻小屿做饭,晚上就拉着闻小屿出门在学校周边逛,或去商场给闻小屿买很多东西。
闻小屿把家里闻臻的东西全都收起来装好,小心藏在自己卧室的衣柜里,连同胃药一起藏着,没让李清瞧见。他也没告诉李清自己在看心理医生,别的他都愿意和李清说。
李清很喜欢百岁。百岁长大了点,细腰长腿,尾巴也长,尖尖的精灵耳朵,绿眼睛圆溜溜的像珠子,总好奇地到处看。百岁活泼胆子大,李清抱它它就往人身上嗅,总逗得李清很开心。
李清有时候想和闻小屿聊一聊闻臻的事。她希望闻小屿能够尽快走出来,恢复正常的生活。好在那段时间闻小屿在排练舞剧,这场舞剧计划在首都天桥剧场演出。排练繁忙,大多时候闻小屿都泡在练习室。
繁忙很好,让闻小屿能在李清面前维持正常的模样,就好像就算闻臻离开了,他的精力也依旧被其他事物分散。
那一周李清和闻小屿聊了很多,但具体聊了些什么,回过头来闻小屿又想不清楚了。他不想在和妈妈交谈的时候注意力不集中,但他好像不大能控制自己。一聊到闻臻,或是他喜欢什么样的人,未来想要如何这些话题,闻小屿就只感到茫然和模糊。
从闻臻从这个房子走出去开始,他们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系。闻小屿以为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但再一算,也只是过去了一个月而已。
三月是闻小屿的生日。闻小屿在生日前一天回到S市的家。他依旧去看望了胡春燕。胡春燕长胖了点,又黑了不少。她现在常往郊区乡下跑,跟着人家一起种大棚菜赚钱。不同于李清时常的关心,胡春燕只是偶尔和闻小屿打打电话,说不了几句话就挂了。每次闻小屿回家来看她,她就把家里都打扫一遍,做好一大桌菜,看着闻小屿吃。
闻康知依旧没来看过胡春燕。而胡春燕不知怎么,也从不在闻小屿面前提起她的亲生儿子,好像闻小屿才是她唯一的小孩。闻小屿曾经试探着询问过李清为什么闻康知不去看看他的亲生妈妈,后来他对问题的答案也渐渐不再感兴趣。
因为他也终于理解了人为什么会选择逃避。为什么要把问题推到一边,让生活多好过一天是一天。
闻臻没有在闻小屿的生日这天回来,也没有任何电话或讯息。闻家良本想叫闻臻在小宝生日这天回来,但闻臻却在电话里说自己工作忙,当天回不去。
闻家良觉得自己这个大儿子真是愈发没有人情味,连亲弟弟过生日都不回家。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还在念叨,说闻臻太不懂事。
闻小屿低头吃饭,李清在一旁打圆场,“好啦,他忙也是没办法,等以后新公司那边稳定下来就好了。”
闻家良不满,“小宝的生日,那能一样吗?”
老人说着拿起手机,又给远在国外的闻臻拨去了一个电话。李清没拦住,有些无可奈何,忍不住看了闻小屿一眼。闻小屿坐在桌前,捏着筷子不说话。
电话通了,闻家良的手机听筒声音比较亮,闻小屿一下就听到闻臻的声音在手机那头响起,“爸,有什么事?”
他怔怔听着,听父亲问:“你是真不打算回了?”
然后闻臻冷淡的声音回答,“我抽不出空。”
“就算不回来,你好歹也和小宝说一声生日快乐。”
闻家良把手机递给闻小屿,“来,小宝和哥哥说说话。”
李清有些无措坐在一旁,欲言又止看着闻小屿接过手机捧在手里。餐桌上陷入古怪的沉默,那一刻李清只想把手机拿过来,替他接了这通电话。
“哥。”闻小屿喉咙干涩,全凭机械般的本能叫了一声,随后紧闭上嘴,无话可说。
“嗯。”闻臻的声音透过遥远的信号传输后有些失真,听起来冰冷而遥远,“生日快乐。”
闻小屿扣紧自己手心,“谢谢。”
“我还有事,电话先挂了。”
“好。”
还没等闻小屿说声再见,电话就“嘟”一下挂断,没了声音。闻小屿握着手机发呆,闻家良察觉到不对劲,询问闻小屿,“小宝,你和哥哥怎么了?”
闻小屿回过神来,勉强找出一个理由,“之前闹过一次不开心。我们有一阵没打电话了。”
“那小子怎么又”
李清把闻家良的手机拿过来放到一边,“哎呀,兄弟之间吵吵闹闹不也正常嘛,过阵子自然而然就和好了。好了好了,吃饭的时候打什么电话呀,菜都凉了,来来,吃饭。”
话题就这样被带过去。
那晚闻小屿住在家里,李清敲响闻小屿卧室的房门,想和他说说话。
可闻小屿已经没有精力了。他本就不擅长掩饰自己,白天里和闻臻的短短几句对话已让他手脚发凉,耗尽了他的精神。之后他几乎是强撑着情绪吃完那顿饭,期间浑浑噩噩,不知道父母在说些什么。
“妈,我有点困了。”闻小屿在李清面前已实在伪装不起来,只能自暴自弃坐在床上,恹恹又愧疚地低着头,“我们今晚不聊那些了好吗。”
李清握着闻小屿的手,抚摸他的额角时看清他脸色苍白,一时心中发紧,“好,不聊,小宝早点休息。”
她听到闻小屿轻声说“谢谢妈妈”,然后躺上床去。卧室昏暗无声,李清给闻小屿牵好被角,静静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转眼一整个春天过去,夏天来临。
又是一年一度的风华杯全国舞蹈大赛即将举行。这一次闻小屿依旧被分到古典舞男子A级青年甲组独舞,森冉给他排的是一支剑舞,舞风偏大气柔韧,侠骨义气,与闻小屿之前的几支舞风格有所不同。
森冉觉得闻小屿又瘦了,这样不好。舞者需要有强健的肌肉支撑动作,脸颊也不能太瘦,否则上镜不好看。
“小屿,你要多吃点。”一次排练的时候,森冉对闻小屿说,“不然每次练舞消耗太大,你的体力支撑不住。”
闻小屿淌着汗,脸红扑扑的,闻言点点头,“对不起森老师,让你费心了。”
森冉看他一会儿,拿毛巾给他擦了擦脸颊边的汗,“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闻小屿接过毛巾自己擦汗,笔直站着,“没有。”
森冉没有多问,只又叮嘱一遍闻小屿让他多吃东西后便继续看他排练。虽然她很想和她的小徒弟聊聊天,交交心,但小屿实在不大爱说话,她也没有办法。
风华杯在六月中旬举行,地点这回在S市。李清和闻家良在开幕前一个小时就抵达大剧院,为了在闻小屿上台之前和他先见一面。
闻小屿穿一身黑色劲装,收腰竖袖,显得他腰窄身长,煞是利落洒脱。他从后台出来和父母见面,一家人聊了会儿。闻小屿现在算是小有名气,这回来看比赛的有些还是他的粉丝。为避免麻烦,闻小屿没在外头待久,很快回去了后台。
闻小屿的独舞排在小组第三位出场。有了几次大舞台演出的经历,加之准备充足,轮到闻小屿站上舞台时,他面容平静,手提一把长剑,长身玉立。
舞蹈之于他的好处是,无论发生了任何事,只要他进入这个小小的世界里,一切就是平静而纯粹的。他曾在这个小世界里躲过了养父母带给他的伤害和阴影,避开了生活本会加之给他的蹉跎和磨难,才令他在经历种种不堪重负后,依然有一股子明亮而往上拔尖的劲。
如今这个小世界又成为他逃离思念折磨的风暴眼。闻小屿拼命练习,排练,为了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磨得虎口生了茧。他又犯了两次旧伤,闻臻送他的护踝磨损太重,已不能再用,被他收进了柜子。
他需要舞台的光来照亮自己,才能感到未来多少还有点盼头。
第50章
闻小屿的演出非常成功,获得风华杯全国舞蹈大赛金奖。至此闻小屿已在大学毕业以前拿到三项全国大赛金奖,成绩斐然。
在舞台灯光的追逐和众人的称赞中,夏天过去,闻小屿升入大四。
闻家良和李清早已在为闻小屿规划未来。不如说无论闻小屿想在舞蹈这个行业走到多远多高,他们都会在背后为他创造一切条件。李清觉得闻小屿选择哪条路都好,闻家良则倾向于闻小屿可以接受国家歌舞剧院的邀请,成为一名专业的舞者。
闻小屿的内心深处却向往的是森林艺术团。但森林艺术团是一个世界级的演出团体,专业性非常强,与此同时入团考核也非常严格。闻小屿自认专业水平和资历都欠缺,还不及门槛。
他很想与自己的老师商量关于未来的规划,但森冉已在一个月前带着森林艺术团出国进行世界巡演,短时间内不会回国。
闻小屿进入大四后,姜河与沈孟心毕业。姜河还是抽空从剧组回来参加毕业考试的,回学校那天特地把闻小屿约出来吃了个饭。
饭间闻小屿问孟心学姐怎么没和他一起,姜河无奈说两人吵架了,已经冷战一个多星期。究其原因是姜河自从开始拍戏后就变得很忙,还要顾学业和练舞,自然就没多少时间陪女友。两人为这事吵了几次,各自都吵累了,便开始冷战。
“我早上六点起床往剧组赶,路上还在背台词,完了下午回学校练舞上课,晚上还要上表演课,就这我都抽时间出来和她打俩小时电话,觉都不睡了我。”姜河苦兮兮与闻小屿倾诉,“结果就因为没能陪她一起去看那谁谁的演唱会,跟我闹脾气了。”
当然他也只是说说,没指望闻小屿能给他指导建议。他这学弟是学院公认的小冰山,网上也有人给他取“古典小仙女”这类奇奇怪怪的外号。总之就是仙里仙气,没什么七情六欲似的,姜河可没想和闻小屿聊恋爱话题。
然而他却听闻小屿问他,“你们每次吵架以后,都是怎么和好的?”
姜河一愣,仔细想了想,“不是我去哄她,就是她来哄我呗,总不是我们俩中的一个人主动,反正吵架原因千奇百怪,也没个谁对谁错。”
闻小屿安静听着,后点点头,对姜河说:“早点和好吧。”
姜河扑哧一笑,“好好,看在你这么关心我们的份上,吃完这顿我就哄她去。”
与姜河告别后,闻小屿回到家。他一个人住,李清偶尔过来首都陪他住几天,其他大多时间还是电话联系。
闻小屿到家后收到营养师的消息,说现在准备出发过来为他准备午餐。闻小屿回复不用了,他已经在外面吃过。营养师说好的,那么他晚餐时间再过来。
之前闻臻为他请的营养师又开始给他上门做营养餐。就在六月的风华杯比赛结束以后,对方打电话过来与他交谈一番,表示很希望能够继续为他规划每日营养餐。
闻小屿本想拒绝,但忽然想起什么,又答应了。等营养师来到家里给他备餐的时候,闻小屿跟到厨房去,在人旁边小心问,是不是哥哥让他来的。
营养师回答说是老板之前一次付了他大半年的工钱,但后来两人去了欧洲,加上闻小屿常常往返S市,如此便积累下许多天数,他得把该补的工作日都履行完毕。
闻小屿就失落点头,说知道了。
闻小屿回S市也变得频繁,因为闻家良总是想念他。闻家良如今走路已需要时时拄拐杖,否则就喘气得厉害。
闻家良很喜欢和他的小儿子待在一起。每次闻小屿回来,老人就来精神了,有时候教闻小屿下棋,有时候给闻小屿讲许多趣事,讲他年轻时创业的经历见闻。闻家良在社会摸爬滚打一回,奇闻轶事随手拈来,闻小屿只有和他爸爸坐在一起闲聊的时候才常常笑,听故事听得挺开心。
父亲也时而提起闻臻。闻小屿从父亲那里得知闻臻在新加坡发展得很好,正如当初把闻臻从总部调到首都发展市场,闻臻总能解决任何难题,一切困局在他手中都可以变得井井有条。
闻臻在二月初离开,如今已是十二月。冬天再次来临,闻小屿有时候一个人坐在床上安静翻手机日历,才知道已经过了这么久。
他们已经不联系了这么久。
闻小屿还在去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咨询室的预约其实很随意,随时来,也可以随时走,大部分人都是过来找专业的咨询师聊聊天诉诉苦,来过一两回倾诉够了,便不再来了。
可林医生每次在咨询结束后,都会问闻小屿下次还过不过来,那意思是希望闻小屿再过来。如此断断续续,闻小屿已经和林医生见了许多次面。
“最近还吃药吗?”
“很久没吃了。”
林医生和他也有些熟了,“这段时间和你的前男友联系过吗?”
闻小屿抱着自己的保温杯坐在椅子上,摇头,“没有。”
“我觉得你好像挺想他的。”
“我不能联系他。”闻小屿答,“爸爸妈妈会很伤心。”
林医生依旧习惯性地拿着她的记录本,上面的字随着她与闻小屿谈话次数的增加而增加,这个记录本是不能给自己以外任何人看的。林医生思考着,手指抚过纸张上写下的一个词,[内向感觉型]。下面是另一个词,[自我放弃]。
林医生忽然提出一个问题:“你觉得快乐是建立在你自己身上的,还是建立在你的亲近之人身上的?”
闻小屿被问得皱眉认真思考,试着回答:“我觉得快乐不可以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林医生说,“那么别人的快乐也不可以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了。”
闻小屿一怔,“是这样。”
“你的父母应该不愿意把他们的快乐建立在你的痛苦上。”
“他们不知情。”闻小屿低声说,“前提是我不会告诉他们。”
林医生说,“意思是,你只想维持一个表面的平静,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