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诉霜再醒过来的时候,宋观穹正和医正说话。
“这是怎么了?”
医正白日才来,晚上又被请了过来,有些不明白,世子夫人的胎不是坐得很好吗?
“她气到了。”
宋观穹察觉到她动了一下,往床上看了一眼。
“气到了?”
医正对外头的风言风语还是有些耳闻的,以为是董大儒的事,劝道:“孕妇最忌动气,让世子夫人远离那些惹她生气的人,都到这一步了,那些话还何必去听呢。”
夏诉霜听到这句,直直看向宋观穹,那眼神直白。
宋观穹不看也知道她什么表情,含糊应了一声。
孕妇不好乱开药,医正担心再出事,只是开了温和的安胎药,并再三叮嘱不能惹她生气了。
宋观穹拿了方子让人熬药,又送了医正出去。
屋子里没了人,夏诉霜眨巴着眼睛,看向帐顶。
她没想到,被阿霁气了这一场,自己竟然想起了一些事来。
不过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还在抚州的时候,父兄的模样清晰地显现,还有凤西哥哥意气风发的模样,只是记忆到了上多难山的时候又模糊了起来,蒙着迷雾一样。
“阿爹阿兄……”
又记起他们了,夏诉霜深吸了一口气,那些至亲如同失而复得。
幸好阿霁没有在这件事上骗她,还带她回了一趟故里,安葬了他们。
在这一件事上,夏诉霜还是想要多谢他的。
不过方寸大师的施针果然有效,她的记忆已经在慢慢恢复,虽然只是这一块那一块,并不完整,但相信假以时日,应能全部想起来。
推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宋观穹去而复返。
“对不起。”他坐在床边,有些垂头丧气。
夏诉霜不高兴搭理他,闭上眼睛要睡过去,一只手伸进被子里,拉住她的手,“不能睡,还要喝药。”
她察觉到他手上密布的细小伤口。
手被拉出来举到灯前,夏诉霜看清了上边的伤口,伤口里还沾了些沙子。
“手是怎么回事?”
宋观穹没有说话。
其实他出去不仅是安排人手,也去了一趟董家的墓园,亲手给董拙典下葬时要放棺材的地方掘了墓坑。
董拙典的葬礼他是不能去了,作为学生,只能这般尽一点心意。
他毕竟曾是自己的先生,虽然有些迂腐古板,但就这么死了,宋观穹不会无动于衷,那些半逼半骗,让他撞死在门口的人,宋观穹也会一一算账。
夏诉霜索性不问:“去洗干净上药,别惹我生气。”
宋观穹乖乖去了,等回来,又举给她看。
夏诉霜勉强点点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一双好看的手,被他弄得伤痕累累,粗糙得不行。
“你在心疼我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夏诉霜将头扭到一边:“我嫌你手脏,反正现在我跟你除了这孩子,再没有别的干系。”
“那你得把宋家家谱划了,等百年之后到了底下,再跟你父兄说明白,这才算数。”
“好啊,明日我先划了家谱,再拿和离书,我回抚州去,等死了就告诉他们。”
“先睡吧,药还要熬好一会儿,熬好了我再喊你起身。”宋观穹轻声说道。
夜已经深了,夏诉霜怀孕觉多,熬不住,面朝里边睡了过去,背后的人默默望着。
安胎药一个时辰后才送来,宋观穹又等凉了一些,才温声把她唤醒。
夫妻俩不说话,只有勺子和碗轻撞出的声响。
夏诉霜一抬眼,就看到他潮湿明亮的瞳仁,但眉梢始终压着眼睛,显得心事重重。
她漂泊在外时,最想的就是他。
想念两个人独处时的快乐,他对她无微不至的好,就连斗嘴、他的那些算计,竟也值得怀念。
回来的时候,知道他一定不高兴,夏诉霜也希望他能立刻过来抱抱自己,关心她这一路都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他故意装看不见,让夏诉霜耿耿于怀。
她已经被宠得在他面前自私又脾气坏,可他也好不到哪儿,谎话连篇,想法极端。
现在这崽子只是听了医嘱,才勉强压下自己的脾气,他一定是只打算忍这一时,届时再不择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
喝完了,夏诉霜说道:“我绝不会答应你的条件,你要死,我伤心个一年半载,再找人嫁了就是。”
“你不要找别人,我错了。”
夏诉霜原本以为又要吵,他放了药碗,答的却是这句话。
“这阵子我们都好好地过吧,不管那些事,你说和好就和好……想如何就如何,我不该约束你。”
宋观穹闭了闭眼,带着认命的颓唐。
夏诉霜听着他说这些话,总感觉这个人好像要碎了,好像早晚有一天,他要濒临崩溃,带着一切毁灭掉。
她探身细细打量他,问道:“阿霁,你是不是病了?”
他默了一阵,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病的那一场还没好,还在梦魇里没有出来。”
“因为我突然走了,你才这样的?”
夏诉霜以为自己只是寻常的一次离开,却不知道对他的冲击会这么大。
“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宋观穹回想起来,心似挖空一般的疼。
“阿霁,你是我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是我的夫君,以后孩子出生,我们永远是一家人,阿霁,快点好起来吧,我们和从前一样,不,比从前更好。”
这些话她原是不会说的,可他的落寞因她而起,夏诉霜实在担心他,只能尽心安抚。
宋观穹再不遮掩眼神中的迷茫,问道:“那你能保证一辈子不离开我吗?”
她……还不能。
夏诉霜也有了后怕,记忆没有全然
恢复的那一天,她就不敢做保证。
两个人都有了心结。
“为了孩子,我们就好好过下去吧,慢慢地就好了。()”
宋观穹摸着她的肚子,偏执又深一重:“若不是有这个孩子,你早离了我去。?()?『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这个人怎么说不通呢?
她的温柔都喂了狗。
“很晚了,你回自己屋里睡吧。”夏诉霜实在不知还能再怎么劝,索性赶人。
“我睡这儿你也生气吗?”
宋观穹也不走,就坐在踏木上,拉着她的手,枕着床沿睡了过去。
夏诉霜想抽出来,被握得更紧,索性不管他,闭眼睡觉。
翌日,宋观穹还在守着她,夏诉霜动了一下,他就醒了。
帮她梳头的时候,宋观穹问:“来日师妹的婚典,你是想一个人去,还是和我一块儿去?”
“我一个人……”
镜中人眼神突变,仿若惊飞的鸟儿,夏诉霜立时改了口:“我一个人怀着身孕怎么去?你去挡住”
停住的梳子又抬起梳下,背后传来的声音和煦温暖:“好,我陪你去。”
夏诉霜轻出了一口气。
—
八月初九,宜婚姻嫁娶,订盟定婚。
西越侯要嫁嫡女,这在建京是件不大不小的事,那位拜师习武,有些离经叛道的小姐,嫁给了一个还俗的道士,听闻是南方士族出身,勉强算门当户对侯爷酒席说了酒席要摆满三天,外头的流水席就是乞丐也能吃。
得了请柬的,但凡得空都来道贺了,一时门庭若市,堵了个水泄不通。
宋观穹仍陷在逼死恩师,娶了师父的风波之中,担心贸然出现会影响师妹的婚事,便扮作了侍卫,随行在夏诉霜左右。
夫妻二人谈不拢,宋观穹又不肯跟她吵,棉花一样地赖在她身边,二人为了孩子,就这么不冷不热地处着。
甫一下马车,夏诉霜身为剑客的警惕,让她察觉到周遭的视线立刻汇聚在自己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她看向身侧。
宋观穹道:“你忘了?所有人都知道我娶的是曾经救官眷于无为寺的夏师父了。”
她怔了一下,随即假装若无其事地下了马车。
项箐葵正在闺房中梳妆,西越侯忙碌地与到贺的官员清客寒暄,夏诉霜被女使引入了女席,宋观穹一直跟在她背后,扶她入席。
有不认识她的,笑着问:“这位是哪家的夫人,看起来有日子了吧。”
夏诉霜笑得落落大方:“我是定国公世子家的。”
一听这来头,那位的笑登时就勉强了,有不懂的,从别人口中听到,也明白了。
这一桌的人比别桌要安静不少,连筷子都不怎么有人动。
她的名讳看来是尽人皆知了。
夏诉霜纵然不自在,可今日是小徒弟的婚典,她说什么也要安安稳稳地过去。
她来此只是为了见证小徒
() 弟出嫁,不缺这一餐饭吃,懒理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一会儿瞧她脸,一会儿瞧她将近五个月的肚子的。
夏诉霜问了项箐葵梳妆的屋子,起身离去,让她们自在用饭。
她一离席,身后立刻跟上了一个人,不用看也知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