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里冷风回雪, 吹着有些透骨。
小道上覆了一层没来得轻扫的积雪,陆珏在前走得并不快,刚好够婉婉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
但挨训总没有上赶着的道理呀, 所以婉婉下意识地, 一直跟他保持了两步的距离。
她不敢靠得太近, 也不敢出声儿。
可就这么走了一路,婉婉瞧出来, 这好像是去浮玉居的路, 表哥一直不说话, 莫不是还要带她去祖母跟前受教导?
她心里一下子好不得劲儿。
在后头望着陆珏挺拔的背影,婉婉兀自酝酿了半会儿,还是轻唤了声, “表哥……”
陆珏负手前行,嗯了声,却没回头。
婉婉两手揪着狐裘大氅的系带,清了清嗓子,才踌躇问:“你让我来, 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陆珏默然片刻的功夫,婉婉已经做好了虚心听教导的准备。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早死早超生。
可是冷风拂面中, 陆珏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随意极了,问她:“今日进宫一趟,玩得可开心?”
嗯?
婉婉重重眨巴了两下长睫, 只听见他语气一贯淡然,也教人听不出是不是有意在挖苦她。
她兀自琢磨了下,试探性地、弱弱地回道:“……其实, 还行……”
话音落,就听见陆珏好像极浅地笑了笑。
婉婉眸中一亮,这才来了精神跟他解释道:“表哥,我真不是有意违逆皇后娘娘的,只是觉得宁昭仪她并没有坏心,才会答应帮她堆个雪人。”
有些话对着程氏说无用,她却觉得可以对表哥说,表哥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责怪她。
陆珏也确实没有要教训她的意思。
她是个聪慧的姑娘,心思单纯并不代表蠢,她分得清周围的善意与恶意,无需旁人用责怪去耳提面命。
陆珏闻言,停下步子转过身来,倒是反问她:“你心中既然自有评断,方才又何必自认错了?”
他的眉目隐在薄薄一层雪雾中,隔着冷风,目光却是极温和耐心的。
但婉婉被问得一滞。
她认错,那不是夫人说她做错了嘛,她是个长久生活在别人屋檐下的姑娘,遇事若不认错认怂,难道还要梗着脖子去与当家主母争辩吗?
“可是表哥……”
婉婉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得妥帖,站在风里一时有些进退维谷,被吹得耳朵和脸蛋儿红一块儿白一块儿的。
陆珏忽然淡声唤她,“过来。”
婉婉也不知他要做什么,挪着脚步走过去,站定在他身前。
便见陆珏抬起手,却是轻描淡写地,捏住了她再次因为带耳夹而充血红肿的小耳垂。
婉婉今日因为要进宫,盛装打扮过,有过上回万寿节的教训,她本不想带的,但面见皇后礼数不能不周全,这才又不长记性了一次。
她眼睫轻颤,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躲闪,就只听啪嗒一声。
陆珏将她双耳的耳夹都取了下来,温热的指腹捏上去轻揉了揉,好像在为她疏通血液,暖耳朵。
他神色寻常地就像是举手之劳,又告诉她,“往后不舒服的东西不必勉强佩戴,不想说的话也不必违心去说。”
耳夹的确不舒服,可……
可陆珏大概不知道,这举动对如今的婉婉来说,就像是个闸门。
闸门打开,她脑子里几乎一瞬间便不合时宜地,冒出来许多不该出现的画面。
水雾氤氲的浴间、他如玉修长的手、抚在唇上的触感,还有身体里一阵阵酥麻的渴望……
那么长时间努力地假装失忆,就只在一瞬间,溃不成军。
婉婉顿时没心思再去听他说了什么,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争先恐后地往她脸上涌,恨不得昭告天下,她正在对表哥想入非非!
她在他跟前竭力低下头,生怕被自己露出马脚,贻笑大方。
也得宜与她的身量小,刻意躲藏起来时,陆珏哪怕垂首也只能看见她绒绒的发际,和挺翘莹润的鼻尖,还有……
一双红的好似要滴血的耳朵尖儿。
陆珏瞧着微眯了下眼,捏着她耳垂的指腹稍用了点力,明知故问,“怎的这么烫?”
这简直要命了!
婉婉的耳朵这下子彻底烧得通红,她忙不迭地缩起脖子,拉起大氅的帽子把自己露馅儿的耳朵捂得严严实实。
“表哥……我、我怕是又发烧了,要先回去养病了……!”
她没办法在他眼前杵着了,怕出丑,说完便赶紧福身告辞,从他的视线里逃得飞快。
陆珏指尖停在半空片刻,在背后瞧着她小小的背影跑远,收回手时,终于忍不住摇头轻笑起来,牵动胸膛一阵颤动。
这样就吓跑了,真是个经不得逗弄的小丫头。
可她那时神志不清时,又怎么敢对他那般呢?
婉婉落荒而逃后,拐角风口处快站成冰雕的茂华这才好现身出来。
他在那当人桩好半会儿了,可因着视线限制,错位间只瞧着世子爷把婉姑娘抱在怀里亲近呢,哪里敢贸然打搅。
等瞧着人走了,茂华才一手撑伞,一手抱着大氅迎了上来。
“小的原在小道上等着呢,来晚了,爷这是要去老夫人那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