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潮一阵又一阵滚过胸口,鼻尖仿佛被水充滞,窒息的感觉漫过天灵盖,他被迫撑着双掌往后挪,鼻息冲破藩篱从水浪中解脱出来,额尖的汗大颗大颗往外冒,王书淮剧烈地喘着气,下意识睁开眼。
屋子里黑漆漆的,窗外的天际透进来一丝微弱的晨光,仿佛将将破晓,有雀鸟啾鸣打破晨间的寂静。
王书淮茫然看着窗口,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他不是死了吗?
屋内的轮廓在一片朦胧的雾色渐渐清晰。
谢云初给他绣的那架玲珑百转九扇屏风不见了,墙壁上她布置的各色书画也杳然无踪,只一张塌,一张几,几张小凳,并角落里两开的八宝镶嵌黄梨木竖柜。
像是成婚前的布置。
王书淮迟迟坐在塌上没动。
吞象牙的剧痛犹在心尖萦绕,腹部灼热的痛感还没有消失,他该是死了的,如今怎么成了游魂,回到过去的屋子?
正混沌之际,门口光影一晃,走进来一人。
来人一张国子型的白净嫩脸,一身青色仆人长衫,手里拧着一银镀金描金茶壶,将之往高几一搁,先给他斟了一杯温茶,随后笑眯眯蹲下来给他穿鞋,
“二爷,时辰不早了,您坐在这发什么愣?您这刚进翰林院,可不能误了点卯。”
王书淮脑子懵了一下,狐疑地盯着明贵,明贵给他穿好鞋,恰恰抬头看了他一眼,王书淮看清他的模样,是一张无比年轻的脸,下颚干干净净连胡子都没有....不对,明贵明明已留了黑深的胡子,偶尔端着老管家的派头捋着胡须教训下人....
又听到他嘴里说着翰林院。
王书淮脸色变得古怪了,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痛感十分明显,这意味着他还活着,
再环视周遭景象,王书淮脑海冒出稀奇的念头。
到底是内阁首辅,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擒着茶盏喝了一口,问明贵,
“今日是什么日子?”
“三月十七,爷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明贵也随口回了一句,等着他起身好给他整理被褥。
王书淮捏着茶盏缓慢站起,修长挺拔立在几边,给明贵让开位置。
明贵立即弯腰去理床榻,嘴里唠唠叨叨,
“刘大人要的那本书,小的已寻了来,搁在外头桌案上,爷记得带去,还有额外准备的碎银子也一并装在香囊里,您记得搁在袖口里,这刚进翰林院,衙门里小官小吏少不得要打发些,您可千万别端着....”
王书淮默默听了一会儿,已经从这些信息中里断出是何年何月。
心里首先是遗憾,遗憾现在云初还不在身边,更多的是庆幸,庆幸她还没嫁过来,那么一切还来得及。
三月十七....前世仿佛是这一日长公主将云初许给他为妻,也就是说今日他就可以见到她了,一时心咚咚直跳,就连掌中未喝完的茶水也在晃,王书淮暗自屏息,平复
纷乱的心跳,将茶盏搁下,先一步去了浴室。
明贵收拾完床榻,又出去准备早膳,等了半晌也不见王书淮出来,于是立在屏风处往里问了一句,
“二爷,还没好吗?”
天色已大亮,平日这个时辰王书淮早已出了门。
内室还是没有动静,明贵不放心进去瞥了一眼,却见那一贯冷静自持的主子,此刻正在衣柜前试衣裳,试了一件不满意,又接着试。
明贵懵了一瞬,以为自己看花了。
王书淮在衣柜里挑了半晌,不是湛色的便是玄色的,就没有一件显年轻的衣裳,后来总算从上头柜子里寻来一件天青色的袍子给换上,王书淮勉强满意,心不在焉吃了点早膳便出了门。
王书淮并未急着入宫,而是纵马至府外巷子处,先招来齐伟。
齐伟是自幼跟随他的护卫,冷杉是后来国公爷给的,此时的王书淮身边只齐伟一个心腹。
他招来齐伟先吩咐了一件事,
“国子监祭酒谢家府上有一位陆姨娘,其女名云秀,府上还有个唤秋绥的丫鬟,你想个法子把这三人给我无声无息弄死。”
重生第一件事,先解决这对恶毒母女,不能再叫她们蛊惑云初。
齐伟满脸惊愕地看着王书淮,这还是王书淮第一次叫他杀人,且杀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王书淮却没有半分解释,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甚至称得上寡淡。
齐伟暗忖王书淮素来极有主意,也不是草菅人命之人,兴许有重要缘故,不敢多问,只领命道,“属下这就去办。”
王书淮骑着马漫无目的往皇宫去,
明贵跟在一旁焦急得要哭,
“爷,已经点卯了。”
王书淮心里还在盘算前世的事,前世这一日午后风雨大作,长公主召他进宫,没多久雨停下,他跟谢云初在御花园见了一面,婚事定下来。
朝堂那点事现在对于他来说是门儿清,他想要什么唾手可得,已不必去费心思,眼下第一要务是把人娶进门。
先吩咐明贵去翰林院告假,随后让他等在东华门,预备着长公主传讯,而他自个儿呢,则在东华门外灯市一家酒楼喝茶,
酒楼掌柜认出他是当朝状元郎,选了一间上好的雅室招待他。
王书淮默不作声坐在临窗的位置,从巳时等到午时正,眼看时辰快到了,一贯沉稳的内阁首辅,今日便有些坐不住了,他招来车夫,让他去东华门打探消息。
车夫走后,王书淮又沉住气,思量今后如何跟谢云初过日子。
想要她过好日子,得有个前提,手头得富余。
前世王书淮从未将黄白之物放在心上,一门心思建功立业,如今少不得替谢云初谋划,得置办些产业,让她吃穿不愁。
毕竟是内阁首辅,未来朝廷会有什么国政推行,他比谁都清楚,其中有不少曾是他所主张,稍稍思量一番,心里便有了构想。
至午时正,
明贵和车夫齐齐回来,告诉他,没有任何消息。
王书淮心顿时一慌,莫非出岔子了。
二话不说朝长春宫递帖子,求见国公爷与长公主。
此时的长春宫。
信王朱昀跪在长公主脚下,言辞恳切,
“侄儿与云初青梅竹马,心悦她久矣,想请姑母将她许给侄儿,侄儿今后为姑母做牛做马,衔草以报。”
“侄儿这辈子也没有旁的念头,就想守着她好好过日子。”
自晨间重生回来,信王便知这一日长公主看中了谢云初,欲将她许给王书淮,于是他二话不说入宫求见皇帝,皇帝只道长公主已给谢云初定了人选,要他自个儿来寻长公主说项,于是信王来到了长春宫。
长公主坐在上方紫檀贵妃榻,纤指按着太阳穴处,深深凝着信王。
昨日谢云初在赏花宴上大放异彩,长公主一眼便相中了她,她家世清贵,才貌双全,父亲并无实权在身,这样的人给王书淮做妻,不辱没了他王家嫡长孙的身份,也不会让王书淮有个强悍的岳家,一举两得。
但眼下信王突然冒出来求娶,打乱了长公主的计划。
信王自十五岁起常驻萧关,这些年屡立战功,在军中威望隆重。
倘若信王能为她所用,于她自然大有裨益。
长公主念头动摇了。
只是信王这话有几分可信?
一个女人真的能让他折腰到不顾江山?
长公主对这一点存疑,是以没有立即答应他。
“我本已动了将她许给书淮的念头,你却突然横插一脚,你让我如何给王国公交待?”
并没有给他准确答复,“我再思量思量吧。”
思量是真,想以此拿捏信王也是真。
信王心知肚明,在他没有拿出足够诚意时,长公主怕不会轻易答应。
信王刚出长春宫,抬眸望去,前方雨雾里疾步过来一人,他穿着一件亮眼的天青色长袍,端的是丰神俊朗,风华无双,若非那双阴沉的眸子里零落星星点点的戾气,他差点就认不出他来。
原来他也回来了。
王书淮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信王。
两道目光隔着雨雾几乎要迸出一些火花来。
王书淮唇角微微一咧,难怪出了岔子,原来是他?
几乎是一眼二人均看穿对方的底细。
若非在皇宫,二人均恨不得提刀弄死对方。
无需言语,更用不上寒暄,信王昂首挺胸从王书淮身侧走过,王书淮亦视他为无物,礼都没行,便大步进了长春宫。
王书淮迈入殿中,由朝云引着入暖阁给长公主请安。
国公爷方才避开了,这会儿王书淮进来,老人家便回坐在长公主身侧,看着朗月清风般的孙子,国公爷露出和煦的笑,
“书淮怎么入宫来了?”
王书淮径直作了一揖,看着长公主道,“孙儿今日特有一事求祖母与
祖父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