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舒的性命暂时不用太忧心,倒是汲廉还被恐惧充斥着内心。
时间太短、变故太多,现在他被困在这里,连吩咐人做些准备都做不到,只能看江应的反应。
其实,只要主家不太苛责,大多数奴仆都是与主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江应这样为主家处理阴私的心腹,更是能享受巨大的好处,过往汲廉不仅没有亏待他,还赐予他赏金和美人为妻,在汲家,江应的日子不比外面的中小官吏差,而他本人也极为伶俐,只要汲廉带着人出现在他面前,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他肯定清楚,自己认下杀人是最好的选择。
而有人顶罪,将此事定在后宅纷争上,那真相便可以隐瞒掉,汲廉也会恢复安全,这是他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麻烦的是,杜延是能在延尉署做官的治狱史,断案那是基本能力,没点本领是胜任不了的,果然来了之后大家伙就见识到了此人在审问上的本事,要不是大家当机立断,直接弄死了那人,谁知道他能再扒出什么东西?而现在他去审问自家,这点时间,江应如何编出能骗过对方的口供?若是骗不过,被他死揪着不放,那就捂不下去了啊!
审案久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汲廉的惶恐不安,杜延心中冷笑,若非他遇上宋琳,又被陈侍中提前指点过,一点儿都不会给他留手,现倒好,还得边找证据,边想着如何放水又放的对方看不出来,当真是谁遇上谁烦心。
一行人心思各异的去了汲家,汲廉快速的叫来了管家将此事说开,让他赶紧带着府吏去抓人,明着是抓,实际上却是要管家通风报信,想要阻拦却来不及的杜延黑着脸,只能看抓来的江应一口咬定,这就是如君指使的。
不过,江应只说,如君是要他抓人将曹肥等人绑起来打一顿丢出去,他还奇怪为什么没找到曹肥呢。
这样的回答别说杜延,汲廉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江应在搞什么,见其他人也是一问三不知的情况,杜延只能叫来如君对峙。
这位妾室比曹舒大了十岁有余,平日里管着家事,思维比曹舒清晰敏捷了许多,当即否定了此事,还说了自己今天做的各种事情和人证,表示压根没时间见到江应,根本不可能指使他打人。
自辩很有说服力,但曹舒根本不信,叫嚷着这是假话,还差点打上去,而如君也不甘示弱的对骂起来,两个泼妇看的周围人眼直抽抽,纷纷斜眼看汲廉,不知道他怎么在自家后院养了两个这样性格的妾室。
杜延有些无奈,他先将这两人分开,又向汲廉和管家询问关于这两个妾室的情况。
这不问不知道,一问,事情便开始对着如君不利起来。
汲廉的发妻还在,只是她早年一直没有生育,没办法,在公婆的示意下,只能再给丈夫再聘了一位家世不错的妾室,也就是如君,如君进门后没两年就生了个儿子,是汲廉的长子,后来又生了两儿一女,其中一个儿子没有立住死了,不过三个孩子在身边,那底气足到都能拿自己当正妻看了。
而汲廉的发妻命就不行了(),在如君生第三个孩子的时候?()?『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她总算是也有孕了,还生下了一个男孩,按理说这总算腰杆子能挺一点了,结果却因为生育落下了病根,下/身不爽利,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实际上是时常流血不止,这不仅不能再生育,能活多久都不好说。
现实也是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汲廉发妻身体越发不适,卧床不起,无力料理家务,只能将其交由如君处理。
在男人的视角来说,这只是正常的事务变动,但从这些后宅女人的角度,尤其是汲廉发妻来说,她的权力、地位都在逐渐消失,更恐怖是,她连自己拼死生下的孩子也无法保全,一郡长史的家产可不是普通的丰厚,更不要说汲廉身上是有爵位、有土地的,这些在正常的国法下,可是要给嫡子的。
如君怎么可能接受那么多的财富,都要被嫡子分走,自己孩子只能拿对方剩下的那点儿!
这是赤/裸裸的利益之争,而一个四岁大的孩子,想养死不要太容易,汲廉发妻自然得为自己再做点什么,所以,她开始亲近后纳的曹舒,这个背后家世也勉强可以和如君对垒的妾室,并带着她亲近自己的孩子,试图将对方在自己死后扶正,以保证自己儿子未来的承继。
年纪不够、阅历丰的曹舒还未意识到这究竟是什么用心,不过,曹舒是你对我好五分,我对你好十分的性子,见夫人这么优待自己,她自然也乐得去夫人那边,想办法逗她开心、忧虑她身体如何,甚至在宋琳到来后还专门去求过对方给夫人诊治。
知恩图报是个好性格,曹舒的行为让汲廉发妻觉着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甚至开始向汲廉吹枕头风,而这样的动作,也让如君无法忍耐起来。
曹舒被如君针对,尤其是在哥哥好赌上被反复拿出来讥讽,原因就在如此。
这些事情并没有明着说出来,不过对杜延府吏这些处理各种利益纷争的人来说,理清楚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汲家的财富极多,为了争夺家产而开始杀人太合理了,在如君无法拿出更多证据、江应又承认受她指示打人的情况下,众府吏看待如君的眼神也越发不善起来。
眼见得局势开始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走,汲廉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一些,只是那杜延还是死抓着不放,非说此事没有确切的证据,杀人的凶器和过程都没有找出来,还不能定罪,得继续审理。
这完全是正常的查案流程,汲廉倒是想阻拦,可连跟过来的府吏也表示是得有证据才能定罪,没办法,便只能让杜延进房间勘验。
通过伤口推测到底是什么东西造成的伤害并不算多难,不用杜延,有经验的府吏便发觉这是用圆形的钝器砸出来的,能符合形状大小的,只有军中的圆锤。
战争中使用的锤头完全没有电视剧那么夸张,事实上,它们小的可怜,大多数情况下也就是和婴儿拳头差不多,这是因为锤类、乃至剑、刀都是用手腕发力,太重挥舞不了多少下手就会开始发酸,而锤由于重心在前,实际使用起来更耗力气,重
() 量更要做轻,铁的密度本来就高,如此一来,锤头便大不了哪里去,隐蔽性极强,也好拿过来偷袭。
而正常情况下,军用圆锤是最好找的,毕竟军用意味着管制,查哪里不见了圆锤再顺着摸下去,很容易就能确定罪犯是谁,只可惜长史率兵上万,又没藏盔甲,家中有几件不记在府库中的武器实属常见,这条线索显然是没什么大用。
更麻烦的是,除了这点外,他们竟找不到更多的线索,那些被绑过来的曹肥游侠醉的一塌糊涂,根本记不得曹肥什么时候离开的,甚至连是谁叫他都不清楚,只知道那是一个汲家的下仆,二十来岁的样子,别的没了。
这上哪儿找凶手啊!
面对这种情况,府吏们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这就是如君指使,那江应只是想为自己脱罪,所以只承认绑人不承认杀人,而另一派觉着如君再争家产也不至于用这么愚钝的办法——还没到最后的时候呢。
府吏们在争执,杜延则盯上了地上的脚印。
以破案闻名,从县城调到郡府中为吏的杜延,怎么可能只会审讯?他会的东西多了,以印识人便是其中之一,地上的脚印他一看便是汲廉的,上面还微微有点泛黄,那应该是今日迎接韩刺史新撒的黄土,汲家可没有这样新鲜的泥土,只要指出来这点,立刻就能指证汲廉杀人,但——
之后呢?
他奉命过来结粮饷案,照惯例再审问核验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此案依旧疑点重重,那罪犯的家产根本不够这些年的亏空,明显是个推出来的替罪羊,可想再查的时候,人却不明不白的死在牢中,查是查不了了,光剩下一个身份能供他猜测范围,巧合的是,那人娶的妻子是如君的族亲。
当然,这不是说粮饷和如君有什么关系,而是此人和如君哥哥廖都尉很可能有利益往来,而由如君牵连起来的长史汲廉很有可能也在其中,本来这条军粮贪污利益链已经够棘手的了,现在他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跑回来亲自杀人灭口,杀的人背后又还有一个都尉的身影,这两个都尉手下已经有两千骑兵,若是还有其他人也牵连其中……他可控制不住这局面。
杜延默默的掐死了自己想要直接揭穿的打算。
先保存好脚印,回去禀报韩刺史,看她有什么吩咐,嗯,再审一审这些人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汲廉也没办法拒绝杜延的审问,只能任由杜延询问曹舒乃至那些游侠对曹肥的所知情况,他一开始还有些提心吊胆,可审问这种事情,不怕人知道事情不说,就怕人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的人连个屁都问不出来,所以之前差点从罪犯口中找到实质性证据的杜延,直接在这些人身上栽了跟头。
没办法,曹肥从不将外事告诉曹舒,从她口中除了兄长的生活习惯外,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而那些跟着混吃混喝的游侠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下仆们倒是知道的更多些,却也不过是曹肥和谁赌钱、那个纨绔子弟交好、有仇、在外买了个私宅玩乐之类的琐事。
这些东西实在是没什么用处,而这一
番折腾下来,外面也已经日落西山,这让汲廉越发的放松下来,他态度缓和的对杜延道:
“今日天色已晚,杜治狱史,不若明日再来审讯吧!”
明日?
等明日再来,汲廉恐怕早就找好了罪犯和凶器,连带着口供和杀人过程和缘由都已经对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