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可否再让臣一试诊脉?”
刘彻将手腕伸了出来:
“可。”
高瑾上前,从药箱中拿出来脉枕,小心地诊过左手,又换了右手,越诊,眉宇便紧锁。
按照她过往的经验,如果不是风寒,意外撞伤,发热这几种情况,那仅剩的一种可能,也就是因为某些原因,长期想不开,以至于情绪抑郁,伤及肝脏,肝气郁结,引发头痛、失眠和情绪异常等情况,这种病症,如果不解开心结,很难有效治愈。
而肝脏受损,会在诊脉中,体现出结,涩的迹象,但高瑾一点儿都没有摸出来,反倒是觉着脉有微微有些脉沉、弱,细,这是脾胃轻微受损,有疲劳过度的迹象。
考虑因为战事,陛下前数个月也跟着连轴转,常常需要点灯做事的情况,这也算合理,只是——
脾胃损伤,如何影响到脑部呢?
怎么都诊不出来,也想不明白的高瑾额头上开始出现细密的冷汗。
刘彻微微眯眼,狭长,居高临下的目光,看起来颇具压迫,而那声音更如阎王索命般令人惊恐:
“如何?”
两个字,让高瑾瞬间一哆嗦。
刘彻目光没有任何变化。
他是在装病,而医师,韩盈教导出来熟知人体的女医师,必然有很大可能判断出这点,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医师人言微轻,她说的话,在他这个皇帝面前,毫无可信程度,尤其是她们自己也承认自己不过是凡人之力,就是有误诊,不能诊的时候。
这件事,重要不在医师说出来之后众人相信谁,而在她敢不敢顶着皇帝说自己有病的情况下,说出来他没病!
前者是在质疑他的权威,是违逆圣意,这是极度依附于他而生的大部分人绝不会敢说的话,因为遭受质疑的皇帝,会真有可能杀了他们,这绝不是刘彻想要的人。
会畏惧他而说假话,也是因为畏惧他人说假话,他们没有信任的价值。
作为负责他生命安全的医师,必须能顶着压力,对他说她所判断的真实情况!
所以……她能做到吗?
刘彻目光幽沉,面前的高瑾脸色也已经苍白到了极致,她双手握拳,咬着牙,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开口:
“恕臣愚钝,除陛下脾胃虚弱,有劳累过度之相,臣并未诊出其它病症,臣…臣……”
“这么说,你是觉着朕没病了?”
一瞬间,刘彻
() 脸色更加阴沉起来,他随手拿起身边瓷杯,直接扔了下去——
“砰!”
“废物!”
瓷器碎裂的声音,和陛下愤怒的责骂混合在一起,高瑾吓得瞬间跪倒在地,可刘彻并未看她,而是指着她身后的耿伯微道:
“你来给朕看!”
有高瑾在前,耿伯微自然明白要如何做,他认真检查了一番,然后扯了一大堆邪气,毒寒之类的内容,并表示自己能治,还开出了药方。
‘头痛欲裂’的刘彻见状,立刻让他率人前去煎药。
缓解了此刻危机的耿伯微根本没注意,刘彻看他的眼神,比高瑾更加冰冷。
因嫌弃殿中人太多,发闷,‘病中’的刘彻直接将大半内侍都赶了出去,只留极少一部分侍奉,药送来后,也是由内侍端入其中,喝肯定不会喝的,直接倒入恭桶,被心腹私下处理,当然,此药也不会起到什么效果,所以刘彻将这些看诊的医师通通罚俸,并让医师们继续寻找治病良方,顺带着连朝政也停了。
一个已经完备的政体,短时间内缺了谁都不会有大事儿,但作为关乎天下的皇帝,突然间因这种古怪的病症影响到不能上朝,实在让大家担忧,诸位朝臣不仅组团前去拜见,确定皇帝不是出了别的变故。
而见到皇帝没事儿,大家勉强安了一点心,但病一直没有解决,负责此事的韩盈显然遭受了朝臣的轮番质疑。
韩盈对女医医术还是比较自信的,更何况这世界根本没有玄幻灵异的存在,参考历史上刘彻身体一直比较健康,从未如曹操那样出现过长久,固定的头疾记载,这事儿九成就是装的!
而确定皇帝在演戏,那他到底想干什么就清楚了,韩盈自然要配合着挨骂,没办法,谁让她负责的就是医疗嘛,现在医生‘没用’,她总要负点责任的。
只不过,西汉能‘治病’的远远不只是医生,在医术无法发挥作用,这症状看起来也的确不太像病之后,有人便开始推荐起来方士。
之前被朝臣极度排斥的少翁,突然成了炙手可热的存在。
韩盈冷眼旁观着这荒唐的一幕。
人类的历史上,出现过无数次看起来荒唐,愚昧,甚至极为可笑的事情,看起来好像参与其中的人都很愚蠢,可实际上,这种事情能出现,本质上就是因为有利可图,而大部分人其实都根据自己的利益,做出了‘最明智’选择。
皇帝想拿‘咒疾’来试探群臣,作为知情者和受益方的韩盈自然要闭嘴,朝臣中或许有信鬼神的,或许也有不信的,但他们必须表示对皇帝身体的担心并做出反应,因为这是表忠心的最好时候。
而除了他们,还有想趁机会浑水摸鱼,谋取更大私利的人。
那些想对卫青和韩盈下手的人不必多说,即便是被推上来的少翁,也迅速意识到这是他能够逃离的最大机会。
这时候再不学前辈徐福,接下来就没机会学了!
所以,在一番各种乱七八糟的仪式过后,少翁做
出了一个陛下头疾是因为‘祸于东方’的预言,随即又表示,他也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愿意带着人前去东方祭拜诸神,请神明安稳一方,说不定就能为皇帝解决头疾呢。
连续数天都不能上朝的皇帝欣然允诺,让他带着大量的金银,仆人,以及送给神明的祭品,在一队卫士的护送下,浩浩荡荡的出了长安。
‘病重’不适的刘彻显然没有去送此人离开,他只是坐在殿中,边烤着火,边等待着人回来。
绝对忠诚的内侍和陈寿在一旁侍奉,殿中的所有人都默然不语,只有木柴燃烧时发出的,极为轻微的噼里啪啦声。
这让整个大殿内显得极为死寂。
良久,在殿外守候的内侍突然进来传报,在经过数轮传递过后,一个身上满是寒意的将士端着木盒走了进来。
“陛下,人已在此。”
刘彻目光轻移,不用开口,明白的将士便打开了盒子。
盒中的少翁人头还睁着眼睛,满脸的惊恐。
他根本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逃脱,却为何突然被他人杀。
“先收起来吧。”
少翁不知道他为什么死,刘彻可就真太清楚了,五色与五行相对,东为青色,这几乎就是在明示卫青为祸患,敢做这种箴言,他必须死!
正好,少翁不是想走吗,刘彻也想让他走得不引人注目些。
“陈寿,给朕注意着城里的动静。”
挥手让将士下去的刘彻声音冷到极致:
“朕要看看,到底还有多少魑魅魍魉躲在暗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