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任何人打扰。
……
……
冬日凛冽,寒风肆虐。
橼香楼花团锦簇,烈火烹油。
四喜亦步亦趋跟在明窈身后,回京两三日,她忽而又开始念起汾城的好,想念玉珠在旁叽叽喳喳的日子。
嫌待在府上无所事事,四喜又拉着明窈出府听戏。
明窈笑出声:“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你留在汾城,给玉珠作伴。”
四喜挽着明窈的胳膊不舍:“那我可不要,我是定要跟着姐姐的,姐姐在哪,我就在哪。”
橼香楼同离京时并无两样,戏台前的漆木案几上铺着红毡,婉娘抱着琵琶,悠悠乐曲在她指尖流淌而出。
满座宾客无不屏气凝神,一双眼珠子恨不得黏在台上的婉娘脸上,可惜美人怀抱琵琶半遮面,众宾客只能望着婉娘的窈窕身姿出神。
金漆藤红珠帘半卷,明窈扶着四喜拾级而上时,恰好听见有人从楼上走下。
虞文忠面色涨红,任由奴仆搀扶着:“他、他算个什么东西,我看老头是昏了头了,竟然让一个毛头小子踩在我们头上。”
虞文忠口中的毛头小子,却是当今的二殿下沈烬。
奴仆吓一大跳,赶忙扶着人往马车走。
虞文忠喝得酩酊大醉。
“我是他舅舅,他这般目无尊长,我要、要给陛下上折子。陛下最器重我了,要不是陛下慧眼识珠,我也不会是、是国子监祭酒。”
虞文忠摇头晃脑。
“当初舞弊案,陛下也是器重我,才让我暗中从旁审案。那些穷酸书生一天到晚只知道文绉绉的。有什么用,一顿板子下去,什么都招了。”
孟文忠嘿嘿笑。
“不过有一个却是硬茬,我记得叫孟、孟什么来着。”
奴仆手忙脚乱,一路提心吊胆,扶着虞文忠上了马车。
虞文忠还在嚎叫:“我要面圣,让陛下给我评评理,一个小丫头片子,竟然能跃到我们跟前去,荒谬!荒谬至极!”
虞府的马车缓缓驶出长街,留下的宾客面面相觑,倏尔又交头接耳。
“这虞大人可真是的,天天上橼香楼买醉,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他还没向圣上递折子呢。”
“小点声,那年科场舞弊虞家可是出了大力的,要是得罪他们家,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古人说的红颜祸水果然不假,若不是那女子,二殿下也不会同自己的外祖闹成这般。”
“你们说那女子可是狐妖变的?寻常人哪有这般
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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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窈定定站在原地,眼角不知何时泛起一圈红色,双拳紧握。
四喜唬了一跳,只当明窈是在为虞文忠骂她的话伤心。
她温声安慰。
“姐姐快别听那人胡言乱语,那人是吃醉酒,乱说的。”
沈烬刚回京,就将虞老爷子得罪了彻底,这事早成为汴京茶余饭后的闲谈。
深怕又有人在明窈跟前胡说八道乱嚼舌根,四喜急急拉着明窈回府,连戏曲也顾不上听了。
……
“明姐姐回府后就往后花园去了,也不让我们跟着。”
四喜提着羊角灯罩,亦步亦趋跟在沈烬身旁,忧心忡忡。
“姐姐回府的时候眼睛还红着,也不知如今好了没有。”
转过月洞门,怪石嶙峋屹立在眼前,夹道两处种着青竹,竹影婆娑,连带着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
沈烬并未让任何人跟着,只身一人沿着夹道往前走。
青石甬路,已是掌灯时分,府上各处点灯,唯有后花园静默无声。
偶有鸦雀喑哑掠过树梢。
前朝晋王奢靡浮华,精通音律。府上养了众多乐姬,又花费重金在后花园修建了戏楼。
戏楼为三重檐,上覆黄琉璃瓦,柱上绘着彩漆花鸟,戏台中央底下设有水井,当初一出“步步生莲”,惹得汴京城中人人效仿。
城中世家大族都仿照晋王在家设了戏楼,只是终归是东施效颦,不如他这个做得巧妙。
云影横窗,空中暗香浮动。
戏楼前嵌着青玉台阶,一团娇小身影无声落在角落。
明窈怀里抱着琵琶,膝上摆着乐谱。指尖并未碰上琴弦,只是隔空弹奏。
夜空人静,沈烬立在戏楼前许久,隐约好像也听到了曲声。
台阶上立着小小的一盏玻璃戳灯,昏黄光影跃动在明窈眼角。
明窈练得专注,一时之间竟不知戏楼多了一人。
“你在这里,倒是自在。”
蓦地,一声笑从前方传来。一人身披朱红鹤氅,从夜色中缓缓走出。
身影如松如柏,修长挺拔。
沈烬信步行至明窈眼前,随手捡起她置在膝上的曲谱,眸光掠过一刹那的怔愣。
那是明窈先前改过的《醉花阴》。
曲子本是李清照思念夫君所做,明窈又做了改动。
她曾在沈烬身前弹过一回,后来被沈烬当面烧了曲谱,从那之后沈烬就再也没见过明窈碰琵琶。
黑眸幽深,沈烬垂目,视线无声落在明窈脸上。
明窈大惊失色,手忙脚乱抱着琵琶无处藏身:“殿下,这曲谱是我胡乱改的……”
上回沈烬还曾当面斥责她自作聪明。
明窈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深怕自己的曲谱又再次重蹈覆辙,被丢入熏笼中。
沈烬默不作声盯
() 着明窈。
少顷,又将曲谱丢在她身上,无视她诚惶诚恐的面容。
“再弹一曲我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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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轻飘飘在那改了上百回的曲谱上掠过,“改了这么久,不就是想让我听吗?”
沈烬一时不知明窈是聪明还是愚蠢,连当面献殷勤都不会。
只会在背后偷偷练曲子。
怕他知道,明窈甚至连声音都不敢有,只隔空拨动琴弦。
庭院细雪飘落,明窈怀抱琵琶,她今日仍是坐在台阶上。
琵琶声声幽怨,落在这无尽的长夜中,越发显得孤寂萧条,莫名引人伤感。
雪珠子簌簌从檐下飘落,裹挟着或轻或重的琴声,在园中回响。
戏楼空荡荡,唯有明窈和沈烬二人,还有一地摇曳的树影。
明窈的眼圈还红着,从白日就没好过。许是揉过眼睛的缘故,明窈眼睛红得厉害。
一曲毕,她眼角的泛红还未褪下。
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望着沈烬,琴声渐渐消退于指尖。
她抱着琵琶,茫然站在夜色中,和沈烬相望。
她踟蹰不敢上前,心中七上八下:“殿下是不喜欢这曲子吗?若不喜欢,我日后不再弹就是了。”
倏尔。
明窈惊呼一声。
惊呼声尚未出口,又再次被旁的声音掩去。
沈烬面色淡淡:“尚可。”
……
长夜漫漫,戏楼隐约有呜呜咽咽的的声音传出。
这戏楼本就是前朝晋王为听戏而建,回音不绝于耳。
明窈红唇几近咬破,殷红血珠如胭脂染在唇角,断不肯发出任何声响。
沈烬眸色一暗。
攥着明窈的手指渐渐加重力道。
寒夜冷彻,明窈却莫名其妙出了一身热汗,鬓间的金镶玉步摇歪歪斜斜,鬓松发乱。
手腕上指痕斑驳,触目惊心。
沈烬一手握着明窈的手腕,忽而眉心一皱:“……你换熏香了?”
明窈心口一紧,含糊不清应了一声:“殿下、殿下不喜欢吗?”
那是她托玉珠买的避子药。
孟府也有藏书阁,明窈曾见过一张避子的古方,只需时常将香囊佩戴在身便可。
怕惹人怀疑,明窈又混了些许香料在香囊中,连四喜都不知她换的香囊,不想竟被沈烬察觉。
明窈忐忑望着沈烬,一双琥珀眸子惴惴不安:“殿、殿下?”
沈烬垂首,黑眸沉沉。
虞文忠白日在橼香楼的一言一行早有人告知沈烬,他本该不在意的。
就像以前那样。
明窈泪眼迷离,又低低唤了一声。
沈烬眸色晦暗一瞬。
一抹凉意倏然落在明窈唇角。
沈烬哑声:
() “不会再有下次了。”
……
夜色翻涌,一直到四更天,沈烬的身影才施施然在书房出现。
花梨木理石书案上笔海如林,明黄烛影婆娑,照亮沈烬手中的曲谱。
曲谱的空白处几乎落满明窈的笔迹,纸张的边边角角泛黄皱巴,可见主人曾多次拿起,又多次放下。
沈烬捏着曲谱的一角,视线寸寸往下。
突然,沈烬的目光落在曲谱某处。
背面密密麻麻,全是曲子的改动之处,唯有角落写着毫不相干的两个字——
公子。
那两个字歪歪扭扭,不似旁的字那般字正腔圆,像是主人睡迷糊时不知不觉落下的。
墨迹泅湿了宣纸,沈烬望着那二字,久久不曾回神。
章樾进屋时,沈烬的目光还落在曲谱上,并未移开过半分。
他一手搭在扶手上,一身的象牙白织金锦圆领长袍,随意又慵懒。
“……事情办完了?”
章樾眸色凛然,抱拳拱手:“是。”
想必明日一早,虞文忠嗓子坏掉一事便会传满整个汴京。
章樾欲言又止:“只怕虞家那边,不会善罢甘休。”
一个老管家失去双腿只是丢了面子,可虞文忠到底还是虞老爷子的亲儿子,他断不会轻易揭过此事。
青玉扳指有一搭没一搭在案上叩出声响,沈烬黑眸深沉,嗤笑一声:“只是少了张嘴而已,我又没要他的命。”
沈烬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取虞文忠的命只是在他一念之间,不是什么要紧事。
章樾身影僵滞。
若说白日敲打虞管家是为了消除皇帝的疑心,可今夜此举,未免有点多此一举,画蛇添足。
章樾大着胆子上前:“恕属下多言,殿下此举过于冒失,虞老爷子是个聪明人,不会猜不出是殿下动的手,倘若他真的向三殿下倒戈……”
沈烬唇间溢出一声笑:“那又怎样?”
章樾心惊胆战:“殿下可是为了、为了明窈姑娘?”
苍苔浓淡,遥遥的空中传来鼓楼的钟响。
沈烬负手行至轩窗下,仰首望向庭院。
院中杳无声息,唯有枯枝上一只小雀乱蹦,差点一脚踩空滑落树梢。
沈烬眸光淡漠。
就当是给家里的小雀出气了。
小事罢了,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