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最终交给陀思的,并不只有一支手枪。
后半夜的黑暗更深、更沉,好似一张能吞没所有光线的无垠巨口。
一切都显得冰冷而死寂,压抑的恐惧如薄雾般向外扩散,连侵蚀神经也是缓慢的、安静的,就像烛火的光芒愈发昏暗,浸着棉芯的灯油即将枯竭。
魏尔伦已经离开伯恩哈特婆婆的公寓,不知去向了。
此刻,公寓里仅剩徒步走回来,精疲力尽坐在客厅里的萨特·伯恩哈特以及他的妻子。
他的母亲已经睡着了,萨特·伯恩哈特没有选择去吵醒她。
那间卧室的隔音很好,只要不特意开门去唤醒她,他的母亲就不会知道他们今晚所面临的那些惊心动魄。
至于那位暗杀王为了杀他而乔装成普通教师,住进他母亲的公寓这件事,萨特·伯恩哈特并没有打算向他的母亲说出这些真相。
包括是后来那位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安排人来救他……也不是能说给母亲听的谈资。
萨特·伯恩哈特很清楚,自己的性命并没有值得对方这样耗费力气、乃至与那位暗杀王敌对。
一定是还有更关键的因素导向了这个结果,而他隐隐猜测与对方最后气场的彻底变化有关。
“你觉得……那位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是特意来救我们的吗,”他的妻子小声问道,“他还会回来吗?”
孩子已经玩累了,蜷在她怀里睡得很香。
他对自己今晚所经历过的那些九死一生全然不知,这也是好事。
萨特·伯恩哈特微微摇头,声音压得很低,“听他最后让我们离开的语气,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关于这点,他的妻子并不这么想。
“但我总感觉他还会回来。”
她抱紧孩子,冷静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我先将他送去母亲的房间,那个小书房的沙发上也可以……”
——叮咚。
门铃响了。
这么晚了,会有谁特意来访?
伯恩哈特夫人的肩膀明显一颤,将要踏在地板上的下一步硬生生停顿住了。
她穿得是高跟鞋,走在这样的木制地板上,绝对会发出明显的咯吱动静,让门外的不速之客知道公寓里有人。
但想要伪装没人在家是徒劳的,客厅的灯还亮着,即便那是并不算明亮,只有一只巴掌的普通钨丝灯泡。
萨特·伯恩哈特曾经和母亲提议过这盏灯太老旧了,照明的效果很差,不如换成时下流行的珐琅镶嵌水晶灯——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恨不得这盏破灯的照明再差一些,最好直接坏掉。
因为他深知刚联系的部下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此处,也不可能只按一声门铃。
公寓内的气氛,逐步滑向浓重的、无言的寂静。
门铃的第一声响完许久,内外双方都没有任何动作。
就在伯恩哈特夫人想要松一口气时,门外传来了锁孔
被钥匙插入的轻响。
……!
对方拥有进门的钥匙。一楼的那位住户吗,还是三楼的?无论是哪位回来,对他而言都不会是好消息。
萨特·伯恩哈特几乎要维持不住面上镇定的神色了。
终于,钥匙被插到底、旋动——咔嚓,把手被压下,门缝逐渐变大——
之前放他们离开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此刻身影逐渐完整的倒映在萨特·伯恩哈特和他妻子的眼底。
如果在[暗杀王]魏尔伦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中选一个回来,萨特·伯恩哈特自然是更愿意见到后者的。
——这种想法,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持续到萨特·伯恩哈特发现对方露出微笑,抬起的左手将那件足够遮挡他全身的披风解开,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
而他始终垂下的右手,则握着手枪。
更让萨特·伯恩哈特吃惊的是有大量血液渗开在他左边的衣袖上,一直朝外扩散的暗红与月白交织,堪称触目惊心。
他根本不清楚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意外,就如同他也不清楚眼前这位看似重伤虚弱的恶魔,却仍旧能够神情平淡地向他举起枪口。
“您是他这次出现的目标,伯恩哈特先生。”
恶魔的声音很低、十分平静,甚至带着些许礼节性的微笑,望向他这边的眼底既不残忍、也不疯狂。
“而我,或许需要用到您再验证一个猜想。”
就像对方在进门时会脱下披风那般,即使在看似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上,也依旧十分注重礼仪,连谈吐间也依旧带着敬意。
“需…需要什么?”
面对着枪口的萨特·伯恩哈特完全不敢动。
此刻,他又开始在内心疯狂催促那些部下怎么还没有过来了。
“您的死,伯恩哈特先生。”
陀思轻轻出声道。
他扣下了扳机。
———嗞。
屈起的食指骨节纤细、肌肤苍白,在千钧一发之际,停留在击锤敲向撞针的前一刻。
人类眨一次眼睛的平均用时为200毫秒到400毫秒。
而在这瞬息便逝的时间内,叶伊赫睁开了眼。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