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就这么点空间。
两人沉默对视。
门外,那个叫萧戚的弟子被其他人拉了上来,也不离开,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讨伐翎卿,要来找翎卿的麻烦。
沐青长老呵斥了他们,让弟子们都回去休息。
“一个个的都给我消停点,这一路还要走半个月,舟车劳顿还不够累的,非要给自己找事吗?”
她重重拍了下扶手,恨铁不成钢,“都是师兄了,还跟师弟过不去,百里璟的事跟人家有什么关系,百里璟自己犯了错,就得承担责任!”
长老的威严不容挑衅,弟子们安静下来,可背过身去之后,有的是不服。
“装什么装,就知道拉偏架,看人家天赋好就巴结上去了是吧?”
“听说小璟被气走就有她一份。”
“真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当上的长老……”
“算了算了,快走,等会儿被她听到了,小心她找你麻烦,别忘了,她可是专管内门弟子的。”
“……”
弟子们陆陆续续回房,船舱外,沐青长老在外面站了很久,也回了自己房间。
没一会儿,附近几间房间都传来收拾东西时乒乒乓乓的声音,时不时掺杂着几句交谈,师兄师弟联络热切。
东说一句上次一起执行任务时的趣闻,西接一句曾经经历过的危险,又是怎么活下来的,说到最后,总免不得提到一个人。
百里璟。
这些弟子,都是常和百里璟一起执行任务的。
翎卿想起出发之前,掌门来送他们,嘱咐了沐青长老,他们这一趟只是为了先行打探情况,能控制住场面最好,控制不住也无所谓,不需要他们真的和黑蛟死磕到底。
“要真遇到危险,不必逞强,传信回来,我和仙尊即刻前去支援,黑蛟不好对付,保全自己要紧。”
沐青长老郑重应是。
掌门又转向他,慈爱地笑了笑,叫他的名字:
“这一趟就辛苦你了,想当初小璟还在的时候,这些弟子常年和他一起在外出任务,不怎么在宗门,没想到现在他走了,反而是你补了上去。”
“这样吗?那还真是荣幸。”
翎卿说着荣幸,语气却不怎么激动,稀松平常似的,“那就要麻烦师兄们多照顾我了。”
“他们该做的。”
回过掌门的话,翎卿往灵舟停靠的地方走去。
“当心些,弟子们外出执行任务,多有伤亡,你是头一次,万万要当心。”
掌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着灵舟扬帆鼓动起的风声,有些说不出的沉重。
当心吗?
有长老随行,有师兄同路,又不是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就连和黑蛟搏斗,都未必会轮到他这个“新来的”,当心什么呢?
翎卿回过头。
南荣掌门立在山门前,麻衣广袖在风中鼓动翻飞,雪白的须发凌乱。
垂目时,皱纹横生的面上似有悲色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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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等我回来?”翎卿索性靠在门板上。
亦无殊的手一遮,他一张脸只剩了双眼睛。
“我后来又仔细想了想,”亦无殊指压在他唇上,手心里捂了块冰似的,一本正经地说,“这一个月以来,为师已经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你出去这么久,等你回来,为师岂不是要饿瘦了?”
“说的跟你以前吃了一样。”翎卿可没忘记这人嫌饭堂太远。
亦无殊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不,以前饿死了也无所谓,现在不同了,”亦无殊彬彬有礼地说,“我现在把自己饿成皮包骨,爱徒嫌为师变丑了怎么办?”
“……”翎卿拉下他的手,绕了半圈,挪步到他身后,端着下巴上下打量,“也没长尾巴啊,怎么就开屏了?”
亦无殊谦逊地颔首。
翎卿挑眉,“装什么,不是怕我为非作歹,残杀无辜吗,神明大人?”
亦无殊自然地锁上门。
“这个倒是不担心,我刚才看了一眼,这条船上的人加在一起,你杀过的人的数量,排在所有人中倒数第五,你想杀个无辜的,比杀个不无辜的还要难。”
他轻轻拍了下翎卿肩膀,示意他别堵在门口。
堂堂魔尊,居然在这种事情上排在了倒数,翎卿推开他的手,自顾自往里走。
又在生气了。亦无殊手有点痒,很想在他头上揉一把,奈何自己早就承诺了不会对对方动手动脚,只能遗憾止住。
可他是止住了,翎卿没这打算。
翎卿走到床边,打量了一下,略带嫌弃地皱起眉,两根手指头拎起被子,往下抖了抖,稀里哗啦落了一地瓜子壳。
他手一松,被子掉在地上,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好像那是什么脏东西。
亦无殊也意外。
这些弟子这么不讲究的吗?
不等他思索完,肩上忽然传来一股力道,他低下头,翎卿用那两根拎过被子的手指,拎起他肩膀上的衣服,捻了捻指腹。
拿他的衣服来擦手。
“……”亦无殊和和气气地说,“其实,我们可以用水,或者帕子。”
翎卿才不管他,擦完了手,把他往床上一推。
亦无殊:“?”
他没有束发的习惯,这一摔下来,长发全散在了塌上,白衣翩展,把床榻占了大半。
他第一反应是翎卿报复他,报复他上个月故意把他捆回去摔床上,但紧接着,翎卿跟着躺了下来。
就躺在他身上。
“…………”
亦无殊看着他靠过来,在自己身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眼睛一闭,就要睡觉,默了默,才问他:“你是不是稍微有一点过分了?”
强占他的房间,使唤他做饭,故意往他口里塞
() 酸果子,威胁他,把他扔下山。
这些就算了,现在变本加厉,再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蹬鼻子上脸?
“嗯?”翎卿困得很,鼻音浓重,“不愿意?”
他说着就要起身。
亦无殊把他按了回去,“这倒没有。”
他换了个问题,“昨晚干嘛去了?”
怎么一大早就困?
“被气晕了,躺会不行?”
“……”亦无殊忍笑,“外面那几个人能把你气晕?”
骗谁呢?
翎卿这个人,性格非常有趣。初识的时候,他以为翎卿就那么个性子,像锋利的刀,一往无前的箭,也像铁打不动的顽石,或者其他顽固而坚硬的东西,淬着火流淌着毒液,让人沾一下都要被烫掉层皮。
但后来,他发现不是这样。
别说一根筋,翎卿做事可不要太灵活了。
他在不同场合,不同人面前,看似用的都是同一套脾气,但细究起来,都有些不同,但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无论是软是硬是灵活还是死板,翎卿都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但他的所作所为又说不上八面玲珑左右逢源。
翎卿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绝不会放低姿态,哪怕他要结交谁、争取谁,他的态度里面也没有一点要讨好对方的意思,永远是高高在上,用事实碾压对方,强迫对方去贯彻他的意志。
偶尔还有些……
骄矜。
这才是他真正的性格,一个绝对的逐利者,做下决定就绝不犹豫的行动派。
这里面,唯一不同的,就是……他。
他自己。
亦无殊。
亦无殊把这段时间掰开揉碎了,反复回忆,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翎卿好像就只跟他一个人这么较劲。
就连面对百里璟的时候,翎卿都没用过这么强硬的态度,和这么决绝的手法,连稍微和缓一些都不愿意。
翎卿现在还没想杀百里璟,但已经二次拔刀朝向他了。
面对百里璟的时候,翎卿看似硬对,实则更多的是绵里藏针,这一点从他至今还没暴露自己的身份上就能看出来。
万宗大比之上,横宗掌门几次二番怀疑他身份,翎卿只用两句话就巧妙地打消了对方的疑虑,还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他在折磨百里璟。
同时也折磨所有和百里璟有关的人。
对这些人,他想杀,但不会一来就杀,杀太快了他自己反而不痛快。
就连亲自动手去杀都很少。
比如陪他去魔域的张旭之,至今还埋在镜宗不知道哪块土地之下。
总之一句话,别人很难气到他,他把别人气死还差不多。
“你管我,”翎卿薄薄的白皙眼皮掩映在额前的碎发下,动都不动一下,翻了个身去躲窗外的阳光,“好好给我当毯子,我身上穿的是白衣服,脏了我找你麻烦。”
“……”亦无殊举起自己的雪白广袖,对着光思考,“原来只有你穿的是白衣服。”
他捏了个决,把床榻里里外外清洁了一遍,又去拨翎卿额前的碎发。
翎卿不耐烦,打开他的手,“别乱动。”
顿了顿,他闭着眼,又搬出亦无殊自己说的话来堵他,“你不是让我放心,说不会对我做什么吗——别烦。”
亦无殊把他眼睛前的头发别到耳后,免得压到他头发又不高兴,长指覆在他眼前,用手给他遮光。
清晨的光不算灼人,洒在身上就像披了一层晒足了阳光的薄纱。
他看着手下睡着的人,嗓音轻慢:
“这好像是你第二、还是第二次跟我说这句话了?”
在翎卿的生命中,大概除了“滚开”,“去死”,“杀了他”这一类的词,会经常拎出来用一用,其余的话,尤其是这种日常生活之外的话,是很少能让他拎出来说第二遍的。
不管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
重复,就意味着在意。
翎卿没搭理他,枕着他肩膀睡得安稳。
亦无殊侧了下身,把人扶了一把,让对方躺得更方便,心里漫无目的地想,翎卿很在意这句话吗?
可是……
你又不喜欢我。
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要在意这种事情呢?
明明之前还毫不犹豫想杀我不是吗?
就连知道我想杀你,都没一点反应。
怎么就因为这种事生气了?
他想不明白,也不太想去想,听着翎卿逐渐平稳的呼吸,他把人往怀里收了收,也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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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午间,床边梨花木小桌上摆着的小铜铃忽然催命一样响起来: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吃饭了?”翎卿迷迷糊糊睁开眼,又想起这一传的修士修为就没有低于元婴的,就连开船的船工都有筑基修为,没有人需要吃饭,自然也不会配备厨房。
那就是有其他事情?
他揉了把脸,在身下的“软垫”上蹭了蹭,磨磨蹭蹭下床,双脚沾地,站在床边让脑子清醒。
亦无殊也睁开眼,半梦半醒间想,终于能真正躺下去了。
被投喂了一个月,他已经十分习惯自己的身份,“给我随便带点就行。”
“没饭,饿着。”翎卿咬着发带给自己扎头发。
亦无殊:“嗯?”
他放空片刻,也反应过来,揉了揉太阳穴,“这么说,我们要一路饿着飞过去了?”
原以为这话又要换来一顿冷嘲热讽,谁让你要跟着之类的,可翎卿说:
“不会。”
亦无殊期待地:“怎么说?”
“你觉得谢斯南故意引我们过去,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吗?他打的主意,无非就是让自己讨厌的人倒霉,比如,让镜宗和晋国那位国君结仇之类的——他上个月还说,想
除掉那位陛下,但他自己又是晋国的亲王,肯定不能用自己的手,那谁合适呢?”
亦无殊配合他:“谁呢谁呢?”
“刚刚和他结了仇的镜宗啊。”翎卿给自己扎了个马尾,微笑道,“镜宗这一路会经过晋国国都,只要在镜宗路过的时候,让那位国君不明不白地死了,谢斯南这位晋国皇室唯一剩下的嫡系血脉再站出来一指责,不就能把锅甩到镜宗头上了吗?就算一时半会不能怎么样,也能给这边添点小麻烦,将来等他势力大了,挥兵北上的时候,也算师出有名了。”
“你怎么猜的这边?”亦无殊忍俊不禁。
“从他的目的倒推就好了,他现在最想除掉的人无非就两个,一个是魔尊,还有一个就是他那位皇帝哥哥,魔尊交给黑蛟了,皇帝哥哥交给谁呢?该找哪个冤大头来为一国之君的死负责?”翎卿放缓了语速,“当然是找得罪了他、最近还刚巧要路过他家的人。”
翎卿眼角眉梢溢出点笑,“所以,你觉得他会任凭我们从晋国国都上面飞过去,什么都不发生吗?”
亦无殊:“……”
翎卿低垂着眼看他。
他挨着亦无殊睡了半日,困意没消,倒是从来雪白宛如冰雪剔透的面庞难得显出一丝红润,手足暖融融的,活似刚从热汤里离开。
常人捂在被子里睡一觉就能体会到的滋味,翎卿从十六岁那年起就再也没感受过。
无论是多厚的被子,烧了多少碳,乃至于各种奇珍异宝,都不能让他感到一丝温暖。
他手上这个镯子只能压制千山雪不再毒发,不能让他真正恢复。
千山雪也没有解药,只能缓解。
记载千山雪的古籍上说,只有和雄性/交/媾,才能让雌蛇免去一月一次的痛苦。